□瑞秋
我的习惯性跑步,始于被动和无奈,外加运动短板自卑心理的触底反弹。早年拿起放下,反反复复,跑着跑着渐入佳境,欲罢不能。动静相宜带来的好状态,在登高望远时,脚下依旧轻松自如。
中年时爱追赶潮流,跑步时讲究仪式感,运动着装、跑步机和健身氛围,缺一不可。为有王者荣耀感,暗自和并排跑的女生较劲,故意慢一拍按下暂停键。年龄在做加法时,做事趋于简化,酷不酷并不看重。晚上动了跑步的念头,就换上一双球鞋,向小区的林荫道奔去。融入于茫茫的夜色中,聆听刷刷的脚步声,呼呼的喘气声,像在进行一次自我对话,跑完后身心一通百通。遇雨天或外出受限时,我把自家门前那块水泥方地当跑步机,原地跑,竟也跑出了心跳加速,细汗渗出的效果。去年年中,数月封闭后朋友相聚,只有自己腰围没变,暗自给原地跑加分。年末年初病毒肆虐,熟悉的人纷纷中招,自己始终没阳,又一厢情愿地归功于跑步。
我因这点跑步爱好而欣喜,是因为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弱,排斥各类运动,并找过很多借口,诸如没有运动细胞,何必自讨苦吃,天性使然就顺其自然等等,以至于现在和人聊运动,还会把天聊死。当被问起是否会游泳,我迟疑地说会一点,别人以为我低调内敛,实情是不好意思细说,那些年在泳池里呛水呛得比谁都多。尝试过练瑜伽,拗造型拗怕了就半途而废。学过打羽毛球,举手投足没那个范儿,便无趣地转身。说别的运动项目,就更没有底气了。
大学时代,我已长成不短斤缺两之人。寝室里有为跑步痴狂的小马,让我见识了苦行僧般的修行。冬天,她在寒风凛冽中奔跑,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颤抖。夏天,她马不停蹄,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而那时的我,正在为八百米考核发愁,不得不开启夜跑模式。绕着操场跑一圈,伸出一个指头计数,跑了数圈后,腿挪不动,气喘不过来,心快跳到了喉咙口。想起被分享过的经验,跑步中场出现极限时,一咬牙一跺脚熬过去了,就能轻松地到达终点,觉得那全是废话,极限中哪来的力气咬牙跺脚?我踉踉跄跄拐向旁边的草地,一屁股瘫坐了下去。缓过气后,掰手指一算,只跑了七百米。我清楚自己的瓶颈,并不是单纯的八百米长度,而是标准速度下的八百米,它是初跑者仰视的天花板。在垂头丧气之际,见小马跑完步走来,我问她跑步的乐趣在哪里,她说跑后人很爽,像排掉了憋着的废气。我说你把能量全耗在跑步上,读书会困乏的。她说恰好相反,跑完步元气满满,效率更高。多年后我看到村上春树对跑步功效的诠释,和小马异曲同工,直呼小马跑步跑出了思想深度。村上春树说:“当你不顾一切地坚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一种类似自暴自弃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仿佛八百米考核是契机,成就了我的蜕变。跑啊跑啊,某天有了愉悦感,豁然开朗,原来跑后的轻松,是跑时艰辛的倍数。又跑了一段时间,发现八百米的确是小case,人有更大的潜能。后来速度和爆发力果然显灵,在校女子一百米跨栏跑中,我跑出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好成绩。
毕业后继续跑,一晃跑了四十多年。其间有件可对比的事,让我又碎碎念起了跑步的好。三十多年前游庐山,去三叠泉,在入口处见下面上来的人,头发像被雨淋过,脸色灰白,嘴唇微紫,我望而却步。三十多年后故地重游,在三叠泉的入口处想:这次再放弃,恐怕不会再来,不如去试试,能走多远是多远。结果上下二千六百个台阶,跨得并没有想象中艰难。为何六十多岁比三十多岁时还年富力强?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同龄人见我还在跑步,关切地说:六十好几的人,要避免关节磨损,以走代跑为好。我想我量力而行,可以先从减速跑做起。慢跑不失跑的快感,除了沿途一掠而过、家家户户窗内透出来的温馨之光外,还常有从树枝、树叶空隙中透过来的月光。生命只有在飞速的时光里奔跑,才越发变得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