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寺的梅花

周华诚

几株梅花开得好，未曾想到的。两三株白梅，四五株红梅——到底是几株，我竟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风吹过来，梅瓣落了一地。安福寺这个地方，随意午后来走一走，却在这样的随意里有了不期而遇的喜欢。风吹过来，还隐约有清清泠泠的声响，禅意悠远，循音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屋檐下见着了一管一管的风铃。

卢姑娘领着众人上山。道旁有村妇拔菜，蔬菜青翠可人。又有低矮松树数株，正值松花开放，随手一激，松花粉便如雾一般霎时四面扑散开来。松花其色不彰，松花粉却是这样热烈，纷纷扬扬。

从寺后上山，竹木苍苍，一直走到水穷处。卢姑娘也有十几年不曾来这里爬过山了。她聊起一件旧事，二十多年前，她母亲来安福寺游玩，遇一老僧，老僧乍见，便道年内恐将留下一道伤疤。其母听之，疑惑不解。后果然有喜，不久，生下卢姑娘。而伤疤一说，亦是巧极，本是顺产的，久不下，才做了手术。卢姑娘说起这事，大家嘻嘻哈哈一阵笑，都说巧了，如果不是卢姑娘本人身上发生的事，也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从山上下来，路过厢房，见一年轻僧人在饮茶。便上前立于檐下，行礼问道，可否冒昧向师父讨碗茶喝。师父和颜悦色，说可以可以，请进请进。遂进与喝茶。在座本有二三人，一起饮茶闲谈，吃松子，并进糕点。

这位僧人言谈风趣，收放自如，乃是寺院住持普清师父。普清师父向众人介绍寺院历史。安福寺是一座唐朝古刹，原名安文寺。南宋建都杭州后，宋高宗还赐给安福寺住持觉源和尚一件紫衣袈裟。又谈及陆游。建炎四年（1130年），陆游父亲陆宰，时任山阴转运使一职，因避乱，奉母携子逃到东阳，并会同当时内阁龚茂良及尚书晏景初，三家共百余人到安文避难。此地山清水秀，陆游在此度过无忧无虑的三年，至绍兴三年（1133年），才回临安、绍兴。小诗人陆游，在此留下一首诗《别安福寺僧》：“避地到安福，与僧相往还。溪头分别去，黄鸟正鸣蛮。”此诗文辞清丽，果然大才也。

普清师父，住持寺庙已有五年。此前，在多伦多帮助修建寺庙。大概是视野广，言谈多新，与客交接不拘。饮茶间隙，转头望向窗外，似有花影飘飘，又闻钟声袅袅，举杯之间，茶香清逸，诸般都佳。普清师父身后，壁上挂一画轴，画上是昭明寺的柳杉王。此树苍古，树干虬节，似有一个鸟头。

寺院大殿有不少楹联佳句，只记下一联：“奚事扣禅扉，但有空门开觉路；本来无寿相，何妨五老踞灵山。”饮茶之时，咂摸此句甚久。

磐安这个地方，地处浙江之心。每年夏天，都有数千的上海大爷大妈到磐安小住，一住就是两三月。我曾问磐安有什么好，人家答，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适合养生。想来如今，人对于自然，是更加地珍视了。

磐安出良药，乃药材之乡，“浙八味”里，有五味出自磐安，遂称“磐五味”。那一次从安福寺离开，我在县城中吃了一席药膳，道道菜都有讲究，药材入膳，滋养身心。药补不如食补。蒋公标先生沉潜药膳，数十载也，独树一帜，亦一奇人也。

想到在磐安数日，诸般遇见，亦奇，亦平常。山水佳处，平常之中，自有欢喜相见。而其中最令人心醉神驰者，莫过于安福寺后的梅花，以及花影中的泠泠之声。

至于饮茶时的诸般言语，都一一退去，退出一个审美的境界来。我的意思是，“意义隐去的时候，审美才浮现。”这样甚好。到磐安去，似乎一切都可以忘掉目的。忘何所来，亦忘何所归。身心两忘，方得身心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