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觅食记

石磊

无事读闲书，从前的名医陈存仁先生的书，《津津有味谭》，陈医生的书里讲医，顺便也讲到一些食，起居之间，随手翻翻，很好看，百分百开卷有益。

清末名医叶天士讲的，微饥进食，未饱即止。八个字，养生至高纲领。管理欲望，古往今来，都是人生第一重要的课题。清心寡欲，心安静下来，欲望恬淡，没有不长命百岁的。

陈存仁医生开篇第三页，写了一碗葱油开阳面。

“苏浙两省人士，伤风初起时，常用葱油、开阳（就是虾米）下面，这是一种很有功效的方法。做法：将香葱六七根，切成细粒，用油焙透，加开阳少许，然后加水下面。葱茎经油煎之后，发散力量极大，面要熟烂而多汤，再加姜片、胡椒末，食后全身温暖，涕汗亦多，能使鼻塞通畅。广东人也有姜葱捞面，但是汤液不多，而且面条太硬，所以要改煮成苏浙式的葱油开阳汤面，效应更为显著。”

陈医生是上海人，太太是苏州人，熟知葱开面的一切细节，感冒之初，吃碗葱开面，汤尽量宽，面尽量烂，痛快淋漓出身汗，感冒就好了。陈医生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移居香港，所以多写了一笔粤人姜葱捞面的对比。

陈医生写的这种葱开面，其实是葱开煨面，如今上海好像早已吃不到了，面馆里都是葱油或者葱开拌面。很多年前，我有过一位香港同事，跑到上海旅游，问她最想吃什么，她说葱开面好吗？她一个香港土著，只听过葱开面，从来没有吃到过。当年，我记得，上海很多卖淮扬菜本帮菜的小馆子里，都有这碗面的。香港同事吃完，赞美说奇鲜。真是的评。我童年，家里也是经常煮这碗面的，家常食物，暖老温贫，不是感冒的时候，也经常有吃。

有了方便面之后，这种葱油开阳煨面，都不见了。真可惜。方便面统一了人类，让我们的家常面里，不再有地域民族之分，是喜是忧，就难讲了。

陈医生书里，写到两款点心，也颇吊起我念旧的心思。

一款是藕粉，陈医生盛赞藕粉的滋补作用，补血佳品，又价廉，又易于吸收，又好吃，何乐而不为？记得我童年时候，藕粉真是很讨小朋友喜欢的一种下午点心，午睡起来，常常有一碗藕粉食，甜软滑嫩，浅粉融融。现在的小朋友们，可能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小点心了。前几年陪东京来客去逛苏州的葑门菜市场，还遇见一家卖藕粉的小铺，说是自己荷塘里产的藕，自家手工制的粉。买了些回家，傍晚冲一碗来食，果然藕香馥郁，童年再现。

陈医生写到的另一款小点心，是拿桂圆肉肉，包几粒松子仁，捏成小球，每日当闲食点心吃五个，甘香可口，蛮杀馋的。这个小点心，陈医生讲，有安神作用，对于心悸怔忪，神思烦乱，遇事慌张，是好的。听起来，学生们的考试季节中，家里很可以每日备一小碟子的。

陈医生书里，还写到一个吃墨汁止鼻血，童年时候，小朋友们爱出鼻血，是常有的事情，家里大人会弄些陈墨磨出墨汁，给小朋友饮，黑乎乎饮下去，或者直接抹在鼻上，鼻血通常就止住了。墨当然是越陈越好。以前觉得很神奇，给陈医生一说，才明白。原来，墨汁止血，是因为墨里有白芨，这是一种凝血的中药。白芨有很强的胶黏性，所以制墨会用它。当然，新墨就不行了，新墨如今是直接用的化学胶，墨里完全没有白芨，也就不能止鼻血了。

全书最有意思，是陈医生写到一件背心。“古法用姜十斤，榨汁浸棉花，浸后曝干，再浸再曝，如此五次，絮入背心，做为御寒的基础内衣，功能防止秋冬哮喘发作。”照此推展，姜汁背心以外，还可以有姜汁腹带，姜汁手环，姜汁围巾，数九寒天里，戴在身上，香喷喷地走来走去，多么迷人。

中国人真是愉悦，夏天睡绿豆壳白菊花的枕头，怀里搂个清凉的竹夫人。冬天呢，穿件姜汁背心戴个姜汁手环，踏雪寻梅，窈窕风流，真真仙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