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之昊
要是每周写一篇甚至每天写一篇千字文,能写点什么?那时候的作者大概有几种选择和办法:第一就是介绍名物。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开头写百草园的时候就一口气写了几十样名物。其中每一样展开来都可以做文章。这种方法里最吸引人的就是谈吃食。第二种办法是写“回忆录”,作者定是耄耋耆宿且阅历丰富,所见所闻皆能成文,定能引人入胜,就是读者也不必太纠结其中的细节和真实性而已。第三就是写字词的辨析,比如,什么时候用“定”什么时候用“订”。上海人说的“十三点”到底什么出处。大概就像辞典里的字条一样。实在没有办法的话,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翻译。不过据说翻译的文字在评职称上不作数。
上面这段话里有“做文章”和“不作数”,其中的“做作”二字倒易混淆。就像“的”“得”“地”三字一样,每每写到则要多思考一下,以免用错。关于“做作”二字的用法,一般认为关于具体的事情用“做”,抽象的事情则用“作”。但在实际写作中,让作家再从这个角度区分选择,我觉得有些无趣甚至痛苦。在这个问题上,我忽然有一个“顿悟”,大有“一超直入如来地”之快。
普通话里“做作”二字同音,沪语中“做”读成“左”(沪语),“作”读成“粥”(沪语),二字发音不一样。“做作”是一个词组,北方人叫“矫情”,沪语发音为“左粥”。知堂老人叫周作人,沪语发音为“周粥宁”。陈寅恪在抗战期间,物力维艰,有诗云:“日食万钱难下箸;月支双俸尚忧贫”。我想起上海人的一句话“做人家”,到底用“做”还是“作”,要是用具体还是抽象为标准,实在牵强。于是想起了“发音”,我们读成“左人家”,所以应该写成“做人家”。
方言里保留了许多文言用法,这或许也就是所谓的“礼失求诸野”。近代篆刻家钱瘦铁与吴昌硕、王大炘并称“江南三铁”,这一提法是郑文焯提出来的。第一次见到“焯”这个字不认识。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沪语里经常提到的一种烹饪方法,沪语读“超”,就是在水里一煮就拿出来的意思。还有“汆”,沪语读“川”,意思和“焯”相近。上海本帮菜里有一个“腌汆汤”,“腌”就是“咸肉”“咸鱼”,这个汤就是把两种食材在水里一煮,加上糟卤,就成了美味。我一直很怀念这个汤,现在很少吃到了。
沪语勺子叫调羹,吴语圈里也叫“钞”。我看到一些古籍叫“某某文钞”时,就想到为什么写成“钞”,而不写“抄”。原来“钞”这个字是一个动词,就是从下部拿取物体的动作。勺子的使用正好就是这个动作,故而得名“钞”。还有一种砚台叫“钞手砚”,正好也是从底部拿起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