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而已

李雅芬

小时候，六十岁姥姥，缠足小脚，走路颤巍巍，头发花白，全部拢起，脑后梳个发髻，额头眼角皱纹密布。知道，老，即如此。

待到母亲六十，尽管经历疾病，也为家庭为孩子操劳忙碌，母亲的面容体态气质，相较当年的姥姥，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业已80岁的母亲，仍然干净利落，并不见颓废。每当我在她面前感慨岁月不居，年轮雕刻，母亲总是说，人，得拎着一口气儿，活出点精神。早早被打败，你不老，谁老？

转眼，我亦将进入花甲的门槛，想想，可怕。

我玩电脑上网络，读书看报写文章，走的是优雅浪漫路线，美容养生唱歌跳舞，各种锻炼虽然因为照顾父母未能每日坚持，但只要有可能，创造条件也偶尔涉足。老同事朋友时常聚会，不与社会割裂，比较而言，也算是时尚气质退休人员。但老姐们儿开玩笑，穿再漂亮的衣服，割欧式双眼皮，打扮多妖精，难脱“中国大妈”属性，这个如今可以拿来骂人的词汇，成为初老女人标签。内心各种抗拒和不服，但仔细想来，老与不老的判断，在别人而不在自己。

记得五十岁时去泰国旅行，同行与我女儿年龄相仿的夫妻，他们的宝贝五岁，一路缠着我们玩，小两口坐游艇下水拍照，我们帮着照看儿童，回来听小女孩叫我阿姨，家长批评说，叫奶奶叫奶奶，说了几遍怎么记不住呢。彼时，我窃喜：天真告诉臣妾，没那么老！

而如今，带老妈到小妹工作的医院看病，她的同事，经验丰富的中年大夫，一阵忙乎后，认真地叫我阿姨，告诉检验科怎么走，B超室如何到，我这不服老的心，快拧成麻花。

初老，是充满尴尬的年纪。在家抖音网购的肯德基，到店里正欲扫码，小姑娘不由分说，夺过我的手机麻溜地操作，仿佛怀疑是儿女弄的，或者怕操作慢，耽误她接待其他顾客，一句话，就是嫌我老。其实我想告诉她，本女子，也有出门一个月飞机轮船高铁，一分钞票不带只带手机的经验，玩个App有什么好骄傲的？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初老，是充满不舍的年纪。冬春之交，我身着羽绒服，年轻人衬衣半袖，女孩子甚至穿上了露脐装，不由感慨，咱也有过如此扛冻年岁。听见歌曲唱到时间都去哪儿了，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诗歌里感慨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哪怕是欣赏油画父亲的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抑或看见马路旁一个叫“老地方”的小店牌匾，我都满眼泪光。老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初老，更是个充满惧怕的年纪。没有了工作时的精明强干，没有了还能办点事的能耐本事，不是今天被招呼接送孙子上下学，就是被要求照顾更加年迈的父母，说是没事一身轻，悠闲又自在，其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忙碌着，却没有被承认和重视的价值。就这，各种担忧和惧怕时常在夜深人静时萦绕，怕自己身体出毛病，怕带孩子时磕了碰了不好交代，怕照顾父母有所怠慢……甚至在自己孩子面前说句话，都开始察言观色。有时候，想，正气不存，人虚了？

转念，抽身审视自我，跟母亲的六十岁比，我又年轻了不少。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不胖，不臃肿，皱纹白发不多。55岁退休，回家了，拿自己的退休金，不靠任何人，自立着，也应该自强——既爱朝阳的磅礴，又喜夕阳的火红，家事国家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伸手可读之书，吃百姓粗茶淡饭，在变老的路上变得更好，守规矩懂礼貌，温馨从容活出自我，让生活开出花儿来。如母亲教导的，拿出不服老的劲头，活出点精气神。

人生百年不是梦，何况，才六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