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鳞爪

胡少卿

走在春风里，思绪万千，略记一二。

※艾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母亲告诉我，把沾在艾叶上的露水甩在地上，就可以长出新艾。多么马尔克斯的情节。

※走在路上，因为被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所触发，想起《离骚》开头的两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忽然感动涕下。想象一个青年对着众人高声演讲，一开始就从自己的身世谈起，何等赤诚和掏心窝子。他的所作所为要无愧于自己的家族和名姓。又找出《离骚》来读了几遍，华美、高洁而沉痛的文字，终于不再隔膜，而是真切地感到美好。

※《卡拉马佐夫兄弟》果然是陀氏作品里理当排名第一的，比《罪与罚》读起来更有快感，紧凑、完整、激烈。不过在故事设置上，这部作品似乎有一个漏洞：警察难道不去检查老父亲头上的伤口究竟是用什么造成的吗？用铜杵打破的脑袋和用铁镇纸打破的脑袋，伤口肯定是不一样的。那时没有现在的验血技术，但基本的尸检还是要尊重的，《水浒传》里的何九都知道保留两块黑骨头，何以俄国的检方不做基本的伤口检查呢？这个故事没编圆的地方真让人如鲠在喉。

※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诗共四句，人多爱后两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我独喜前两句“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前两句正在兴起之时，宛如青春，后两句则如颓唐的中年。山花开本无意，一入诗中，便为饮者助兴，灼灼其华，明眸善睐。

※顾城和张爱玲都是《红楼梦》爱好者，他们从《红楼梦》中各取所需：他看到了大观园里的青春与纯美，而她看到了大观园里的精明与算计。对于超出各自兴趣点的部分，他们基本忽略了。戴锦华老师有一次在讲座里提到一句电影学名言：人们只能看见他们熟悉的那只鸡。

※厨艺原是在漫长的孤独的岁月里默默修炼的一种沉静的充满爱意的本领，大多数时候用来疼爱自己，也有少数时候用来爱人。

※春天的一日，赶早去上课，风很舒服，每个迎面走过的人，无论美丑，都显得很美。他们衣衫飘拂，与往常大不同。风改变了世界，甚至可以说，风是神召唤世界的一种方式，风让世间万物更为接近神。因为这样的风，更深地理解了顾城的句子：

所有被风吹过的树

都显得有神

他还写过：

我们在风中游泳，寂静成型

我们看不见最初的日子

最初，只有爱情

※认识到生命虚无并不是终点，而恰恰是我们与这个世界相处的起点。换言之，既然虚无对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那么，它便是可以被忽略的。恰如正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死，所以人们才应该忘记死，放松或放肆地去生活。在虚无的基座上，奋发有为的人生仍是最有美感的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