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0日 星期五
回望 古朴的堡镇老街 重在会心 荔枝记 玩泥巴的女孩儿 马路纳凉琐忆
第13版:夜光杯 2023-07-19

玩泥巴的女孩儿

龙仁青

读完女娲造人的故事,我笑了。

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上小学三年级,认识的汉字已经能让我看懂一些简单的文字。在公社农机站工作的父亲开着拖拉机去了一次县城,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本书:《中国神话故事》。薄薄的一册,有拼音注音,有精美插图。从拿到书的那一刻,我就爱不释手地读了起来,就读到了女娲造人的故事,读完,我就笑了。

“这个玩泥巴的女孩儿,真可怜,也没有人陪她玩儿。”我心里想。

那是在我的家乡,青海湖畔一个叫铁卜加的小牧村。夏日的清晨,太阳挂在东山顶上,一点点地攀升着,阳光没有白日里的灿烂夺目,显得柔和酥软,像是母亲从奶桶里刚刚捞出来的一坨酥油。它被一抹彤云裹拥着,又像是一个剃了光头的男孩儿,把脖子缩在赤狐皮毛做成的围脖里,睡眼惺忪。如果给这个光头男孩儿画上眉眼,那一定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学校放了暑假,我从一个小学生变成了家里的牧童。每天清晨,早起的母亲挤完牛奶,回屋烧好了奶茶,招呼着一家人吃完了早餐,她又开始忙碌起来:把所有的成年大牛从拴牛绳上解开,把它们赶到牧村外围的草滩上,又返回家里,开始捡拾拴牛绳周围的牛粪,一边捡着牛粪,一边喊着我的乳名,让我出门解开依然拴在拴牛绳上的小牛犊们,把它们赶到另外一片草滩上放牧。

我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但太阳已经开始干活儿了,再不愿意,照亮大地是它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我也不能赖在床上,放牧小牛犊是我的责任和义务。这样想着,我极不情愿地走出家门,解开拴牛绳上的小牛犊,开始了一天的游牧生活。

放牧是孤独的,这也是我不情愿放牧的主要原因。

赶着小牛犊,小牧村渐行渐远,草滩慢慢变得阔大起来,并且越来越大,甚至用得上荒野这个词了。阔大的荒野却让我变得很小很小,小得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小小的我立刻感到了孤独。举目望去,山很远,更远的还有深邃的蓝天和蓝天上的白云。嗖嗖的风声被孤独放大了,间或传来的鸟叫声也在风中走了调。除此,四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太阳高悬在上空,无遮无拦地照耀着大地,它把一个小小的影子给了我,影子寸步不离地跟随着我,就像是寸步不离地跟随着我的孤独。

孤独到了极致,就需要设法消解孤独,怎么消解呢,牧童自有牧童的方法。

我曾在一篇小说里塑造了一个叫扎括的牧人,我是这样写的:

那时候,扎括迷上了聊天。他与花聊天,与草聊天,与野百灵黑蚂蚁聊天,他觉得水晶晶花天真直率,不做作,不高兴了就生气,生气了就发脾气,啥就是啥,不拐弯抹角声东击西,挺对扎括的脾气。

在这篇小说里,我还写了扎括和一片白云的对话:

扎括忽然想起昨天和一片白云约好了,今天要在西边山头上与它聊天,他和云彩说过不见不散的,便急忙往西山那边走去。

白云已经来了。昨天它是一头白牦牛的样子,今天它换了个样儿,说不上像啥,有点像以前阿爸头上的那顶礼帽,又有点像寺院里庄重冷峻的白色佛塔。

“对不起,我来晚了。”扎括看到白云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没事儿,我也刚来。”白云的声音与昨天一样好听。一句话,扎括心里就平和了许多。

“今天想聊什么呢?”白云问扎括。

“随便,天南地北。”扎括说。

……

小说里这个叫扎括的牧人,他的经历,其实就是我小时候放牧时的经历。

这不是虚构。

有了这样孤独的经历,再读到女娲造人的故事,我立刻读出了女娲的孤独,心里充满了对她的同情——她想有人和她一起玩儿,可是,举目四望,却见不到一个人,于是她就玩泥巴,消解满心的孤独。至于她造人的说法,我想那应该是这个叫女娲的女孩儿自己想象出来的,就像我想象出来扎括与白云聊天一样——也许是后人杜撰的,把她玩泥巴的行为说成了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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