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伟坚
在钢厂待了几十年,对工厂浴室沉淀的一些往事,就像那池上升腾的水汽一样,时常在脑中弥漫。
当年从北方分配来的称“澡堂”,上了年纪的师傅喊“浑堂”,而大部分的工人则是叫“浴室”。不管叫什么,对它的钟爱是无需多言的。听那些最早进厂的工人说起,还在1958年建厂伊始,厂区就同步建起了浴室,身处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的炼钢炉台上,工人烟熏火燎八小时,蓬头垢面进去,在这里洗去一身疲惫和满脸灰烬,方能抖擞精神出得厂门。浴室很简陋,大都是用毛竹芦席搭建,冬天刺骨的寒风钻过芦席吹向裸身的众人,于是全部钻进热水池,只留一颗脑袋在水面上;寒风可以躲,雨水可就躲不过去了,外面下暴雨,浴室里头就下小雨,透过芦席顶的雨水滴滴答答直往大家头上洒来,天上的雨水池里的热水搅混在一起……师傅们不怒不恼,还说起了笑话:先烈们以前是火烤前胸暖风吹背后寒,我们可是热水胸前流雨水头上走!芦席棚浴室的时间并不长,后来就建起了砖瓦结构木头梁柱的浴室。
从有了浴室开始,许多工人的一天是从“水包皮”开始的。大清早进得厂门先去浴室,在清澈滚烫的池水里泡上一个时辰,是他们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然后去食堂吃早点、然后再去自己的工场间。几十年如一日,似乎不去池内泡上一回生活中就缺少了什么。浴室上午一般是清净的,待到下午早班工人下班时,此地就开始热闹了,一波波人流直朝里涌去,到傍晚五点随着常日班人下班,自然是浴室高峰期,那时已经用上了蒸汽锅炉,但大冷天热水往往还供不应求。这难不倒工人师傅,他们搞技术革新,将电炉的冷却水引入管道,一旦热水不足就及时开启阀门。相比自来水这种冷却水有股铁腥味,于是又加装了一套过滤设备。
不知从何时起形成的惯例,每年春节前几日,浴室对工厂家属全天开放。这几天浴室门前热闹得不亚于节日的小菜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景况,使得原本单调的厂区大道上平添了几许市井气。家属们澡洗好并不急于回家,而是一路赶往食堂,那里的松糕花卷肉馒头等性价比绝对高。
这是一个值得留恋回味的美好时光,许多年以后虽然工厂纷纷消失,但浴室的惬意、食堂糕饼和菜品的美味却永远无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