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超音
以前麻雀可真多,让人觉得天是麻雀的,树是麻雀的,屋顶是麻雀的,在麦浪稻浪上成群结队绕着飞的是麻雀,似乎田地也是麻雀的。记忆里,平日能见到的鸟类基本上都是麻雀,我们是在麻雀陪伴下长大的。一年中有一段时间会有燕子,在春天,来这的目的是找一个对象,下一窝蛋,然后孵啊孵啊孵,孵出一溜张大嘴巴讨吃的燕崽子;然后喂啊喂啊喂,喂成了小燕子;然后飞呀飞呀飞,会飞了,全都飞走了。偶尔见到大雁,在高空飞越,一年最多一两次;难得看到鸥或鹭掠过,在黄浦江上,或在海边,鸟与人始终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白头翁有是有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多一只两只。
能见到的就这些鸟,最熟悉的是麻雀,最耳熟的是麻雀叫。虽然听了六七十年,仍没听懂雀语。虽然麻雀使用的单词只有两个:“叽”和“喳”;词语由“叽、喳”变幻,“叽”“喳”“叽喳”“叽喳叽喳”“叽叽喳喳”……鸟语怎能让人听懂?鸟是绝对不想让人晓得它们交流些什么。经过长期观察和研究,我发现鸟的语言不能单从词去分析,要同时看其形态,麻雀的肢体语言更丰富;此外,语速音频都有着复杂的表达力。听过温州人说话吗?好像就一个“咀”字,他们的天是“咀”地是“咀”,油盐酱醋都是“咀”。同雀相似,所以温州人说的是“鸟语”。
我的重大发现是从一只小麻雀那儿得来的。小麻雀误入我家,到处乱飞乱撞,把自己撞趴了,当我把它放在掌心里时,它的心跳居然传递到了体外,传递给了我,然后只说了几声“叽”,就合上了眼,整个过程没有说过一个“喳”。我的分析是,“叽”是求,求生,求食,求解;“喳”是唤,只在群欢愉悦时使用。
我上幼儿园时,老师叫小朋友们围坐一起,统一敲锅盆,说能将麻雀震下来。我忘了有没有震下来过,也忘了麻雀那时的叫声。我肯定,那会儿麻雀统统是拼命“叽”叫,而不可能“喳”。
我不知道那时候麻雀到底偷吃了多少人类的粮食。关键是人自己都吃不饱,哪能容忍麻雀上桌。人不冤,人不知吃了多少雀。这当然是以前,现在不可能了。国内野生动物保护等级分为一级与二级,主要针对濒危物种,另外还有一种三有保护动物(包括麻雀),捕杀超过20只就属刑事案件。没想到,曾经的“四害”,现在却成了保护动物。
我嗜睡,所以未曾讨厌过麻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反倒是种热闹,象征安宁可期的一天。在我耳里,叽喳声已成为极可亲的乡音。
野生动物受到前所未有的保护之后,其他各种鸟儿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我住在大治河旁边,鹭越来越多,白的,灰的。鸟也仗势,成群时视人若无睹。斑鸠也多,敢在我家窗台上歇息。野鹩哥数量赶上麻雀了,定是很会繁殖。我不喜欢野鹩哥,这家伙声大,冷不丁一叫,会被吓着。
耳畔鸟的叫声不再单一,各式各样,却再也没有叽喳声了。
麻雀没了,一只也见不到了,乡音全然消失。麻雀怎么说没就没了?咋回事!这有点像巴西龟侵入之后本地龟会无影无踪,巴西龟破坏了本地龟的生存环境是肯定的,是同化还是反客为主驱逐了本地龟,不得而知。麻雀消失的原因定与新增的鸟儿有关,因为侵入麻雀领地的鸟体型都比麻雀大得多。说不定麻雀与之相争过,输了,只好败退。麻雀没同人告别,但一定与树说过,有朝一日,麻雀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