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意青
我和姐姐丰南颖小时候在公公(浙江石门方言称祖父为公公)丰子恺身边多年,朝夕相处中的点点滴滴,都是今天的珍贵回忆。去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我们合作撰写的《回忆祖父丰子恺——长乐邨的往事》一书,记载了公公晚年生活许多鲜为人知的片段,有欢乐美好的时光,也有我们目睹的家庭演变以及世态炎凉,了结了我们的一桩夙愿。然而,那些尘封的记忆继续被日常生活所触发而唤醒,让我重温昔日的温馨时刻。在今年公公的忌日(9月15日)来临之际,我写下他给我们做万花筒的回忆与读者分享,以此寄托对公公的思念。
半个世纪前,大多数家庭都买不起玩具,上海的孩子们只能“自力更生”找乐趣。女孩子玩踢毽子、造房子,男孩子则喜欢打弹子、刮片等。公公一向重视玩具对儿童成长的影响,早在1927年他就在《儿童苦》一文中写道:“游戏是儿童的职务,玩具是游戏的工具。”富有创意的公公常常就地取材,想方设法利用家里的日常用品为我们创造游戏和玩耍的机会,比如找绳子来玩“挑绷绷”,用纸张来做折纸游戏,用香烟锡纸当反光镜,肥皂水加甘油用来吹泡泡,简单、新鲜而又有趣。在公公眼中,家里的日常物品几乎都可以当作玩具,除了他觉得不卫生的痰盂。有时他也别出心裁,因地制宜用简单的材料为我们做玩具,万花筒便是其中一件。
公公热心地找来硬纸、玻璃片、白纸、碎纸和糨糊,以及他从香烟包装中保留下来的闪闪发亮的锡纸,教我们使用这些材料制作万花筒。他手把手地指导我们用稚嫩的小手将锡纸平整铺开,宛如镜子一样光滑明亮,然后将硬纸卷成纸筒,并精心修整边缘。公公强调,制作东西要整洁美观,不要让它变得“花里千国”(石门话:不整齐)。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黏合在一起,一个神奇而美妙的装置就基本成型了。纸筒的颜色太平淡无奇,怎么装饰一下呢?这难不倒公公,他取出他画画的水彩颜料,鼓励我们在白纸上尽情发挥,涂上一些彩色图案,贴在纸筒外面,万花筒顿时鲜活了起来。随后,他让我们在碎纸上胡乱涂抹鲜艳的颜色,晾干后剪成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小碎片。公公告诉我们,你们别小看这些碎纸片,它们可是万花筒的关键成分啊!当我们迫不及待拿起万花筒来慢慢旋转时,这些拥有独特色彩和形状的纸片就在里面舞动,变幻出无数奇妙、对称、美丽的花纹图案,层出不穷,百看不厌,让我们沉浸在一个多么神奇迷人的世界之中!
公公看到我们迷上了他的万花筒,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慈爱地对我们说:“一个好玩具要有趣味,最好是不光好看而且有变化和互动,不在于价钱高低。外面买来的贵重玩具,未必就有趣味,你们勿要去当阿莫林(傻瓜)哦。”我好奇地问公公万花筒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图案如此美丽而又从不重复。他摸摸胡子,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以后自己去搞清楚吧。”我明白,他是在鼓励学龄的我培养自己寻找答案的习惯啊!后来我在复旦大学学习光学时,那个神奇的万花筒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那个物资匮乏,娱乐单调的年月里,公公不断引导我们在生活中寻找趣味,保留我们的童真,并激发我们的创意。他教我们自制万花筒的过程,充满了温暖和乐趣。公公给我们制作游戏玩具,丰富了我们的童年,帮我们尽到了“儿童的职务”,同时也强化了祖孙间亲情的纽带,成为我幼时与公公亲密相处的美好记忆。五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每当我回忆起当年制作万花筒的兴奋和期待,以及看万花筒的惊喜和欢乐,我便感受到公公对我们满满的关爱和深深的舐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