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人在青城山,成都的朋友发来微信:下大雨了!你们带伞了没?
我们一家正在跟着上索道的队列徐徐趋近,抬头一看,日色照常,但斗拱屋檐后面的一小块天空蒙着一层黛,隐隐有雨意。难道,成都平原上消耗未尽的水汽已经顺着云路赶来?
有一把太阳伞,真要下大雨恐怕也不够打。我回复。
往下打望,小小的月城湖依然平静,画舫渡送游客,欸乃一声山水绿。终于排到队前,索道上山,小舱一枚挂在天地间,全方位感受到了风吹枝叶,满山碧动。霎那,古蜀幽情生起,侠意如藏在树丛里的剑尖微露。是要下雨了。我暗念。再接着赶路,上台阶,上台阶,穿过挥舞着竹杖的少年,穿过抬滑竿的小老汉,穿过吮着雪糕的情侣,穿过挂着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牌牌的外国俊才,人声喧嚣被青城山的幽深所吸收了,终于,一大滴雨掉在额头上,我们那时已经行进到了上清宫的殿前。
快快快,快找个避雨的地方。我拉起女儿,从侧殿绕上,恰好檐下有一还算宽敞的容身处,我们三人齐刷刷坐下。接着,顷刻间,雨大起来了,更多的人涌进上清宫,寻找着遮蔽处。四边建筑所围起的一方天空已经被乌云盖上了盖子,雨线垂直如箭落下,箭身银白发亮,接连不断,箭镞落地四裂。
青城山专注地下着雨。水汽氤氲,香炉中跳跃的火光更显鲜艳,就像是两种语言在对话,都很美丽。四面殿连成一个暂时的舞台剧观众席,游客此时或坐或站,都只能专注地看着下雨。
雨幕适合静静地出神。此刻,我的目光从雨点移到上清宫建筑上。
十五年前,我就来过青城山。而且,也是在七八月间。那时,汶川大地震刚过去未久,百废待兴。我作为特派记者,与上海建工集团的一个援建团队一起住在一个农家小院里(直到现在我看到建工集团红色的标志还觉得亲切,因为“到家了”),每天跟着指挥部的信息去到都江堰的各地,看家园板房的建设,看虹口漂流的恢复,看农贸市场的重开,看开学前的准备……有时也要去成都开会。农家小院的位置,就在青城山的后山门不远。但青城山彼时因受损严重已经关闭。我曾一口气走到过后山门,与山中的寂寞古树遥遥相对,再走回来,在小店里吃一碗肥肠粉。
现在还能找到地震后一个月中央电视台发布的受损信息披露:
“青城山从山脚到山顶的100多间道教古观建筑几乎无一幸免,皆严重受损,屋脊、屋面全部毁坏,石构件破损、裂缝,大殿榫卯位移,木梁断裂,围墙与山门前保坎严重垮塌,大部分古建筑倾斜,部分垮塌。”
今天这一路,我都在下意识地寻找和比较,未见一处古建筑显露出修复过的痕迹。青城山以她独有的清幽苍寒迎接我,仿佛千百年来从来没发生过改变。但我心里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门头,这些雕刻,这些构件,这些柱梁,曾经如花钿委地,是能工巧匠精心修复,整饬如旧。
雨下到三时整,收住了。我们不再继续赶路,而是从上清宫折返,汇入下索道的队伍,赶在五点钟取车返回成都,去往机场。仿佛,这一次青城山的探访,最终的目的,就是在上清宫避一场雨,遐思片刻。有如还一个十五年前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