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之光》：面对生活的姿态

◆孟渐新

走出影院的时候，听到几位年长观众的交谈。离得比较近的是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和其中一位的母亲。一人先起调：蛮闷的，片子蛮闷的。然后另一位淡然说：人生么，就是那么回事，就是电影里那么回事。直到我等的电梯到，残留在耳际的问题是：“那你说电影讲了个什么事？”

朝鲜族导演张律，在年过花甲时带来的这部《白塔之光》年初入围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47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并摘得第13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最佳编剧和“最佳艺术贡献奖”。影片的艺术性得到了海内外专业评委的青睐，不过真的面向普通观众，要问“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什么”，一时间，我很难找到时下流行的“用一句话就概述”的答案。

如果必须要适应当代生活的节奏，那么依据导演有《重庆》《图们江》《庆州》这样的前作，说《白塔之光》是一个关于北京的故事并不为过，只是这样的归纳，总觉亏欠了这样一部细腻敦实的作品。影片平实温和，没有太多戏剧性场面，但就好像金庸小说里爱吃会吃的洪七公被黄蓉的“烧白菜”征服。建筑于生活质感上的影片最容易让拥有丰富生活经验的观众觉察出其中的虚假，而能让年长观众看完影片留下一句“人生么，就是这么一回事”恰是观众对影片最朴素的礼赞——讨论已经脱离了具象的细节，而由影片构建的世界将思想引入了更深的远处。

一切的起点该是片名中的白塔，围绕这座现实中始建于元代的藏传佛教宝塔，影片扩充了许多外埠人不甚明了的市井传奇，比如白塔没有影子、鲁迅先生曾住在白塔寺附近，再比如白塔的影子在青藏高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在诸多青年影视作品热爱选用焦点话题，增加戏剧化程度又能引起“i人”“e人”及“闺蜜”“敌蜜”在舆论场中相互厮杀博流量的环境里，有这样一位有生活阅历的导演，将生活的一面切开展示的做法颇具行为艺术的美感：故事中的男女，在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之外可能无疾而终；人与人，在情深不寿与露水情缘之外，也许只是萍水相逢……

张律导演让我想到了与法国新浪潮同时代另一群被称为“左岸派”的导演群。他们年长于新浪潮，拥有更深厚的生活经验与学识——如果说学识也许可以通过外力弥补，那么生活经验，或者说生活体悟则是这类国内被称为“新文人电影”的影片独具魅力的所在：就像是古代文人作画，画面上那寥寥几笔，是葱白还是兰花需得配上匠心独运的诗词落款才算完全——影片的味道，在丰富的引用里，像男主半夜起床点烟时，人影在影影绰绰的光晕中明明灭灭，煞是动人。

如果要盘点影片引用了哪些艺术符号，那么从诗歌、舞蹈到作家、影星，涉猎甚广。有趣的是，导演领着观众就这样走进影片构建的“艺术与生活”的光晕中，与创作者本身也形成了“白塔有影否”比喻中的一个实例：影片中男主有着配乐歌词里“只怕那演员反而不入迷，看戏的人儿个个是入迷”的一面，也有着“前诗人”的一面。他在同学聚会上唱着重填的《北京欢迎你》里的一句：“久别重逢，格外欢喜”，许是藏在角色背后的导演，想到的另一种面对生活的姿态。

这种姿态本身是青年人需要时间的，就像影片中男主与父亲的和解，必须经过时间的历练，属于生活馈赠的礼物。“白塔”与“影”，实相是那座尖顶的白塔，而影在何方却由千人得千解——角度不同，解读不同，姿态不同，影片里存在大量如此语义能指与所指的错位。艺术呈现如此，至于观众们怎么看待生活？答案在每个人。

临近片尾，导演幽默地安排了一个角色告诉我们：与韩语中“爱”发音一样的在维吾尔语中则是“傻瓜”的意思，语音相同，语义差别在于人——人生，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