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2日 星期六
黄道 仙客来(彩色钢笔画) 一盏路灯的畅想 冯二爷的圆体字 憨憨的红薯 上海阿姐 台州府城墙
第13版:夜光杯 2023-11-24

憨憨的红薯

袁占才

闪过七月,露水集上,红薯现身。憨憨的红薯,石头蛋子一样,滚一身的泥,随地一倾,本色亮相。我打眼一见,赶紧买来入锅。这东西是我最爱,自小到老,不厌不俗。

我是吃红薯长大的,想当年,把红薯刨回家,生吃熟吃,囫囵吃切开吃,烤着吃煮着吃,擦着吃磨着吃。一顿饭,碗里盛上半碗,灶中扒出一根。出门放牛,怀里揣根生的,牛撒欢啃草,我则燃堆干牛粪,把薯埋进火里烧,烧得半生不熟,吃得满嘴乌黑。因爱吃红薯,长得憨头憨脑,又格外顽皮,本家叔叫我“薯皮”。他一喊,我就拿眼剜他。

一缕薯香,终生难忘。

红薯质朴温和,气息氤氲。自秋笛轻吹,到满地落霜,它虽和谷豆同熟,却懒得争秋。秋几乎罢了,土窝中它才打个激灵,脱去涩滞,变得爽口。这当口得赶快刨,否则,指不定夜间气温陡降,薯叶就变黑了。每每此时,家中,院里卸屋里堆,树杈墙头上挂遍薯秧。鸡啄猪拱,畜和人待遇一样,可着劲地贪嘴。伴着炊烟,庄子上空,弥漫薯的馨香。

庄稼族类,钻出地皮,都往高攀,结了籽粒,把穗子棒子荚子或悬头顶,或缀腰间,摇曳生姿。偏偏红薯不想这样。它让秧儿满地游走,却把果儿坠入地下,不刨开来,你根本看不见。实则,它在地下蓬勃着裂变。即便提前隆埂起堆,它膨胀得也能把土埂撑裂。这是其他庄稼无法企及的。几个月里,它都娇羞得不肯示人,只在瞬间把丰腴呈现。

在我看来,所有的庄稼,数红薯最为低调内敛、谦逊深沉了。

但红薯到底算不算庄稼呢?老家人的回答干脆利落,说是。而我的一个外地网友说不是。他说,红薯怎能算作庄稼呢?稻黍豆谷,那果儿都出露地表,长在身上,籽粒如指甲盖大,哪有结这么大果的庄稼?吃不准,就在度娘上找答案。度娘并非万能,给出的结果也模棱两可。

但我信奉老家人的结论:红薯不但是庄稼,还是地地道道、人见人爱、须臾难以离开的铁杆庄稼。百样庄稼,籽粒颜色各不相同,麦黄稻黄,谷黄豆黄,差别细微,却是大众色彩,独红薯这种庄稼柔和为浅红深红,这又显示出它的温和与含蓄。

我认识的庄稼都会开花,麦花乳白,略显沉静;油菜花金黄,热烈隆重;玉米花戴在梢顶,腰上拢一束红缨。记忆里红薯却很少开花,它仿佛没有过花季。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旺盛。一如贫家娃儿,一家子蹴就一窝,抱团取暖。它不择肥田沃土,再瘦薄的地,半瓢水一浇,便能认命,扎根就活。它的坚毅令我吃惊。再旱的天,叶蔫了卷了,隔上一夜,就又精神了。我想,它叶儿宽大,如伞状倒撑,为的是尽可能收拢阳光,承接露珠,吸纳天地灵韵。这也就是父老乡亲们称之为铁杆庄稼的原因吧。

老家大半儿坡地,少半儿沙土地,年年红薯唱主角。村后坡上,种什么都瘦骨嶙峋,唯种红薯保收。整个夏秋,薯的藤蔓疯长得比草棵都密,比灌丛都旺。蝈蝈、蛐蛐纷纷钻到叶下合唱,野兔、刺猬则在埂间散步。红薯地成了生灵们放纵的舞台,日月星辰看着这些上帝赐给我们的小礼物在这里充分表演。只有红薯默默无闻,蓄积着亢奋。它要无私地奉献甘甜。

红薯和乡人的性格契合,它质朴无华,它枝叶繁茂,它生机勃勃。它经风历雨,尽力养人。

我对红薯感恩不尽,却乏于用语言表达,只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红薯。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