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微光，迎之入心

张家鸿

品读曹可凡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我要唱到永远》（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0月版），我一次次扪心自问：人，应该如何塑造自我？途径多得无法厘清，然而，总逃不脱日日与他人交流接触时的取长补短。如能从一些人身上看到点点微光，并迎之入心，实在是任何人都可达至的路径。曹可凡笔下所写固多名人，然此路并不崎岖难行。相反地，这是一条任意人皆可启程的路。因为，曹可凡的书写非流于皮相的书写，单写他们的作品、名气、履历，而是透过这些，刻画出他们的品质、意志、人格等精神层面的质地。

晚年时的傅聪不止一次取消音乐会，只因他固执地要演奏肖邦二十四首前奏曲却又力不从心。不管朋友们如何宽慰，建议他弹点别的，他就是不愿意。他曾说，自己甘愿一辈子做音乐的仆人，每次上台演奏都像“从容就义”。九十三岁的秦怡自编自演自筹资金，登上青藏高原拍摄电影《青海湖畔》，两年之后接拍陈凯歌导演的电影《妖猫传》，于影片中饰演仅数分钟戏的老宫女，她反复揣摩角色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到了晚年，已成公认艺术大师的贺友直，丝毫不因一张插画只值数百元而计较。他照样精心绘制，照样乐此不疲，照样在逼仄的二楼房子里书写他的美术人生。于艺术上的无限较真，是曹可凡笔下许多人物共有的特质。或痴或苛，不因外界的种种诱惑或因素而有屈就，而降低自己的标准。自律的人生，值得他人肃然起敬。

电视节目中，曹可凡之所以脸上总是带着温暖人心的笑意；字里行间，曹可凡之所以流淌出暖人心扉的文字，皆与他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受到过的启迪有关。故而，对曹可凡来说，这是一本回返记忆、追根溯源的书。对普通读者来讲，曹可凡的写作可以视为于固定标签之外，对某些名人做充满温度与地气的补充。这一切，因距离较近而来，亦因真情付出而来。黄永玉、崔健、傅聪、潘迪华均以其与年龄不相符的朝气、锐气，赢得曹可凡发自内心的崇敬。崔健是几代人心中的音乐符号。“从二十五岁‘一无所有’的摇滚青年，到花甲之年的‘摇滚之父’，崔健自然随时间慢慢老去，但其内心摇滚精神的锋芒从未被消磨掉，其音乐依然如同号角一般嘹亮，其思想仍像刀子一样锋利。”人老心不老，心不老则音乐不老。

怀人记事之散文，最不可少的正是活生生的细节，否则人会苍白、事会空洞，感人更是谈不上。

摇摇摆摆而来、摇摇摆摆而去的丁聪接受曹可凡长达五个小时的采访之后，坚持留饭，可凡因不敢再叨扰连忙拒绝。此时，丁聪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一番：“‘家长’沈峻规定，如果留客吃饭，可抿一口老酒，吃几块瘦肉。侬就算帮帮我忙。”后来，丁聪辞世，曹可凡趁赴京开会看望沈峻，谈了一个多小时，沈峻要请他外头吃饭。他因早有安排只得婉谢。“待我上车后，再回头望去，沈峻老师仍伫立于街口，向我挥手告别，三月的春风吹散她那一头白发”。当细节中蕴藏着感恩、锐气、沉浸等丝丝真情时，文章不可能不感人至深。这样的效果，非作者故意求之，而是如实倾诉之后的水到渠成。

不可忘记的是，曹可凡之真情中，包含着浓厚的感恩。“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无论我们取得何等的成绩，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扶持过你、关注过你、爱护过你的人。”参加大学生节目主持人评选活动，因自行设计的五分钟小栏目条分缕析，被评委会主席孙道临先生肯定，投出关键一票，这让曹可凡在比赛中取得头名。他说：“道临先生的关怀与爱护，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利用自己的人脉为作者寻找主持的机会，见到作者走路微驼即嘱他练习走台步注意收腹、挺胸、沉肩、收臀、平视，将歌德关于责任的名言抄录给作者，都是张培曾经给过的帮助。曹可凡说：“在我心里，张培便是我事业的引导者，是传道授业的恩师，没有她的提携，我便不可能走到今天。”

传记可以是一本书那样厚重，也可以是一篇文章这般饱满。言短情长，浓缩的正是当事人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人生。品读此书，读者如能因此珍惜当下，珍惜身边人，珍惜琐碎的生活点滴，不正是阅读对现实的美好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