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5日 星期四
关于语言的魔法 站在异乡,精神返乡 “缕缕的情丝,织就生命的憧憬”
第14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3-12-17

“缕缕的情丝,织就生命的憧憬”

——陈丹燕《告别》三题

◆ 张广智

数月前,我接到了丹燕的电话,她告诉我,近日兴味盎然地阅读了刚出版的《大发现四百年》,想与我交流读书心得。

同一星空下

此书是史著,作者布赖恩·费根在全球史观的学术氛围下,博观而圆照,约取而多姿,生动地书写了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的四百年史。从这本跨学科之作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别样的色彩纷呈的新世界。作为知名文学家的丹燕,好像有一种天然爱好历史的基因,这归之于从少年时代就着上海五原路路灯读书的素养,并闪示在她日后三十多年长途行旅中。这基因在《告别》一书中俯拾皆是,呈现在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时、塞尔维亚的风云里和爱尔兰的变幻中。

由文及史,文史交融,拓展和激活书写题材的纵深感,写出具有温度的文字。比如,丹燕在书中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欧洲是花好月圆的黄金时代。我在《史学,文化中的文化》一书中写道:“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维多利亚时代的雍容华贵,哈布斯堡王朝的轻歌曼舞,欧洲正处于莺歌燕舞的盛世。”何其相似乃尔!这不只是语言上的相似,更重要的是我们处在同一星空下,告诉人们真实的历史,是两者的天职,是文史学者共同的旨归。

情感是通世的感召力

“情感是通世的感召力,在新的历史传递中,不可忽略这份润物细无声的力量,它可以传递正义,也会歪曲历史。”影视史家陶赋雯如是说。

观当下,情感史作为西方新史学的一个流派,大有席卷整个史坛之势。于文学家更是如此。在我看来,要达到文史交融的理想境界,决不可漠视情感,忽略它那润物细无声的力量。且看:丹燕在《告别》一书中,与炽热的情感携手,与行旅的现场拥抱,一路走来,三十年壮行,三十年艰辛,为世人贡献了“地理阅读”这份珍贵的礼物,也为史学与文学联姻提供了一个范例。

她所称的“地理阅读”,按我的理解,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在她那里,读书是动态的,日行千里,晨昏兼程。她的“行万里路”,有足够的精神和知识的储备,才能全力读完欧洲二十世纪小说金字塔尖上的两部小说:爱尔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塞尔维亚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她细细阅读,从情感踪迹与物理踪迹中,感悟到“做地理阅读,最让人感到神奇的是这样的时刻:精神与地理、文字世界与现实世界在此刻藩篱尽除,浑然一体。”这不是文史写作者孜孜以求的共同目标吗?她进而言道,到了地理上的故事发生地,可触及的世界与可感知的世界会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融合,对她来说,这实在是最难忘的阅读经历,不管是在都柏林的街头还是在拉扎尔大公的修道院里。

凡此,对读者来说,丹燕认为是“至高的心灵体验”。说得好!我以亲身体验为之作证。鄙人曾在上海四川北路底的润德坊安居,与鲁迅公园近在咫尺。我每次从公园晨练归来,必经影片《永不消逝的电波》原型李白烈士的故居(现址在黄渡路107弄15号),于是可触及的世界与可感知的世界融合,润物细无声,那种“甘洒热血写春秋”的真情,融化在大众记忆的血液中,永不消逝,成为历史永恒的记忆。

丽娃河畔的儿女

每每到华东师大中山北路校区,我总要去丽娃河畔,伫立良久。只见那潺潺的河水,流向远方,在一代又一代华东师大人胸中荡漾。

丹燕就是从丽娃河畔走出来的,她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被华东师大中文系录取的学生,称之为“77级”。别小看这三个字,它凝聚的是荒废十年后的殷实积累,可谓是人才济济。她就在这座被称为培养作家的学府里成长。

在《告别》一书中,在漫长的“地理阅读”中,她不时回忆起求学时的情景,语词间充满了对母校深沉的爱。走出校门,她走向宽广的世界,业绩昭然,无愧为从丽娃河畔走出来的优秀女儿。

她是外国文学的好学生,入学后求知若渴。她是乔伊斯的好学生。“我是个外国文学课的好学生”,这是她的自誉,但言而有实,实至名归,倘以她终生阅读所喜爱的小说《尤利西斯》为例足矣。她走向乔伊斯的旅途漫漫,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不断地从这部20世纪最伟大的意识流小说里汲取营养,感叹道,“这部独一无二的作品中永远都有更多的东西等待我去发现和品味”,阅读在路上,永远无尽头。

她是袁可嘉的好学生。她难忘大学时代,对袁可嘉等编选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这套现代外国文学的起步读本满怀敬意,说这套书是带领她“走向世界文学的摩西”。对袁老师的学问无比钦佩,她回忆道:“袁可嘉先生脸上有着温和低调却孜孜以求的微笑。

袁可嘉们镂骨铭心,教书育人,一如晚唐诗人罗隐在七言绝句《峰》中所写的:“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在她心目中留下了永恒的吾师记忆,她说:“袁老师就像我照相机里平台上方的那朵云。”这一朵云没什么了不起,但一大朵云却给予她无穷的遐思和创造自己写作新世界的力量。

读完《告别》,掩卷而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宗白华先生写于1921年的《生命之窗的内外》这首诗:

是诗意、是梦境、是凄凉、是回想?

缕缕情丝,织就生命的憧憬。

大地在窗外睡眠!

窗内的人心,

遥领着世界深秘的回音。

我想说,丹燕的《告别》与这位前辈之诗的意韵是相吻合的,它让世人听到了对“纯粹的热爱”、对“生命的憧憬”。

江山如画,文明互鉴,让我们举着明亮的古今贯通、中西交汇的火炬,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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