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琴安
又到一年将尽夜。在往昔,弟弟总会在元旦前约我相聚一次,既是辞旧迎新,也有叙旧话新之意。每次都酒足饭饱,尽兴而归,并有诸多回味。
人生奇妙,各个时段脑子里装的东西也不一样。少年时刚起步,脑子里充满各种幻想,放飞想象,很浪漫,也有理想抱负和许多憧憬,着眼点都在未来。走上社会,务实多了,挣钱、恋爱、成家、拼搏事业、养育儿女,忙开了,着眼点都在脚下,虽有阅历,也顾不上回忆。可到了一定岁数,走的路多了,便常开始回忆往事,而且岁数越往上越喜欢回忆,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必然现象。
父亲晚年独居,孤单寂寞,我每去看望,他最有兴味的事,便是与我聊天,谈那些老掉牙的陈年旧事,读他写的那些诗。他津津有味地讲,我饶有兴味地听,虽然多为家庭琐事和远亲近邻,实际上却是我们父子在共同回味人生,那种难以言喻的天伦之乐,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无可替代的。至于逢年过节,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来看望他,或是驾车把他接到小辈家,三代同堂,共度佳节,他就更乐了,常会谈起我们小时候的一些狼狈相和逗趣事,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给我们的聚会平添了更多的乐趣。
父亲殁后,怀念父母一时成了我们兄弟最多的话题。我们由父母也会联想起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以及小时候的种种。所以我们在缅怀父母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回忆我们自己的人生,因为我们都是从这个家庭走出来的,是和父母的人生连在一起的。
当然,回忆人生可以是家人之间,也可以是单个人的。一人回味自有一人的味道,但终不如群体的回忆来得丰富、更觉快乐,这也是许多老同学、老战友、老朋友喜欢聚会的原因,有的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一起旅游。其实,这些聚会的核心还是叙旧和交流,大家在诉说、回忆往事和友谊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回味人生,这才是聚会的真谛,也使这些聚会变得更有意思、更为精彩。作家张建中曾把他对中学同学的回忆和聚会写成《梦幻时代》一书,没想到其中不少同学都是我在农场时朝夕相处的同事,故读来分外亲切,殊觉有味。他知道后,居然把这几位阔别多年的同事请来与我相聚,大家追昔抚今,不胜人世岁月沧桑之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这种滋味,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加以表述。
我曾在上海老干部大学任教十年。这些老年学员个个经历丰富,不同凡响,有的在抗日烽火中穿梭往来,有的渡江南下一路凯歌,有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他们在学文化、上专业课外,私下向我问得最多的,便是回忆录怎么写。原来他们在学习的同时,也在回忆人生,很想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下来,并借此来回味人生、总结人生。可惜由于书写和精力等原因,只有个别老干部写成并出版了回忆录。
相对而言,一些著名的老作家就方便多了,如茅盾写下了《我走过的道路》,冯英子也写了《我所走过的道路》,徐迟写下了《江南小镇》,王西彦写下了《焚心煮骨的日子》,几乎近半的老作家都以不同的方式来回顾人生,表达了他们对人生的种种感受和况味。
即使是那些不可一世、叱咤风云的政治人物,到了晚年,也都在追忆生平,撰写回忆录,如丘吉尔、麦克阿瑟、赫鲁晓夫等都有回忆录问世。法国总统戴高乐晚年从巴黎回到故乡,每天就做两件事:陪妻子散步,撰写回忆录。但不论是前者或后者,只要用心一想,其实都是在回味人生,这才是其中的深层意义呵!
由此可见,从黎民百姓至达官贵人,凡到老年,都会追忆生平,回味人生。这似乎已成了人生的一个普遍现象,也可视为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有些人事业有成,一路辉煌,尚未来得及回味,便英年早逝,终是憾事。人生如能得暇回味,还是幸运的,也是比较完整的,这也是每个健在的老年人值得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