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母亲

吴建民

90岁的母亲走了四年多了，印在脑子里活生生的镜头，如电影般每天如影随形一直在闪回，挥之不去。每次周末我去看她，母亲会雷打不动做三件事，一是提前一天电话我，确认来不？嘴巴里说，你忙，就不要来了。一旦我说来，她立马惊喜：早点来啊！然后像过节一样，关照保姆，要做什么菜。比如小排骨炖萝卜汤、笋涨蛋、葱油鸡等我喜欢吃的菜。

她对保姆说：明天我儿子要来看我了。语气和神色，充满了喜悦，更多是期待。第二件事，母亲一大早，就开始爬上北屋小间的写字台，盘腿坐在写字台上，透过北窗，巴望着小区人车过往，等待有没有自己儿子的那辆白色的车开过来。因为这是我停车和进大门的必经位置。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母亲让我早点去，而我想没什么大事，往往要拖到11点过后才到。要知道，母亲在那写字台上要坐或跪上几个小时，要期待多少辆车啊！让一位近90岁的老母亲在窗台上等几个小时，是什么概念？而往往，我到的时候，母亲都已不在窗口，她坐不住了，吃不消了，巴望不动了，可能也是绝望了吧。“你终于来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快吃饭吧。”每次我上楼进屋，一见到我，母亲这说么一句后，马上就会开心起来：“今天我儿子带什么好东西给老娘吃啦？”她边说这话，边接过打开我带给她的东西，脸上堆满了幸福。话是说给保姆听的，显示出做母亲由衷的骄傲。我走的时候，也是我最难受的时刻。母亲总希望我多陪她一会儿：“你要走啦？”拉着我手。“走吧，走吧。”我走后，母亲每次必定重新爬上北屋写字台上，推开窗户，露出她的半身，俯视目送我。

我下楼出门，进车，发动，倒车，渐渐离开。还不断朝我含笑远远挥手，我在驾驶室，隔着窗，也向母亲挥手、道别……这是母亲的第三个规定动作。我多次跟母亲说，这样太危险，万一摔下来呢。可每次，她依然如故。现在想想，母亲每周168个小时，才盼到儿子两个多小时的陪伴，还要趴上桌蜷伏在窗台前三个多小时地等待，这是怎样的孤独。我真后悔，当初应该早点到，晚点走的。

多年前，我曾对母亲说，啥时带你出国看看。母亲说，好呀，不过等你不忙的时候吧。这一等，就等到了后悔。曾答应母亲四年前春天，带她去外地见一位她很想见的亲戚，最后也成了后悔……这样的夙愿，都毁在了“反正以后有时间、有机会”上。其实，老人的时间不多了，你不知道哪一天，归宿期就会突然到来。你的灵魂，只能背负无尽的“后悔”。

在平常的日子，挤一点时间，满足老人的一点一滴的愿望，有那么难吗？前不久，看到刘欢的一篇文章，讲的也是他自己这样的故事：亲人和亲情，才是你的所有。其他，比如财富和荣誉，都是浮云。刘欢觉悟得早，他是幸福的，对他的妻子和女儿及父母而言，更是幸福的。

挤出一点时间，陪陪你身边的亲人吧。就在今天，明天，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