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
本家人相邻而居,平时各忙东西。过年为了一件事,大家很自然地合作起来:做年糕。
传统绍兴年糕是正方形的,边长逾一尺,厚约二寸。和糕粉,蒸糕花,搡糕,折糕,踏糕,扑糕,做年糕有多道工序,需要多人合作。我的岗位是踏糕。
做年糕的那一天,众人都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氛围中,脸上带着过年才有的神色,忙碌而又有序地做各种准备。取下门板,用温水擦洗干净。从菜园棕榈树上剪下一大把叶子,到河埠头刷洗干净,晾干。傍晚,早早地赶鸡入窠。年壮的堂叔们把本家的石捣臼扛进屋里,放置平整。父亲把只有除夕夜才用的一个奶油灯泡换上。隔壁,铺在门板上的碧绿的棕榈树叶条,静静地等候着年糕倾身扑上。
屋外是腊月的天气,屋内却是奶油灯泡光照下流动充盈着的热烈氤氲。灶头间,蒸汽包围着微黄的电灯光,两个镬肚里闪烁的柴火光映在墙壁上,增添了灶间的温暖和亮度。五婆婆和我母亲在烧火,祖母带着婶婶一起和糕粉,二公公负责蒸糕花。袅袅热气中飘动着蒸熟的米粉特有的香味,置身其中,呼吸这样的空气,感到暖胃舒心。
搡年糕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如果掌握不好,可能年糕没打着,却把捣臼或榔头打坏了。有经验的,才会每一榔头都打在石捣臼中心。前几下轻一些,要轻而不浮,让糕花相互黏合,不飞溅。接着,用力搡,几下就打穿年糕。搡年糕讲究气场和节奏。几位年富力强的堂叔叔接力搡年糕,嘴里的喝声与榔头声有节奏地发出。“嗨!阵!”“嗨!阵!”“嗨!阵!”“打穿!”搡糕人高喊一声,宣布一个回合成功,一个乐章完成。“好!”在旁的所有人都喝彩加油。我父亲的岗位是折糕,及时翻动石臼中的年糕,铲起粘在底部的年糕,按成适合搡击的形状。折糕得眼明手快,手势清爽。
搡好的年糕放到铺有糕布的糕箱里踏成正四方的年糕形状。这道工序叫做“踏年糕”。一般由力气还不能搡年糕的年轻男子踏糕。踏年糕,活不累,但也有讲究,要踏结实,平整,四角不缺失,整糕无孔隙。
蒸熟的糕花,松、香、糯,适合老年人吃,不粘,不噎。第一蒸糕花,品尝之前,曾祖母要先敬灶王爷和祖先。搡年糕的后阶段,折糕时铲起的粘在捣臼底部的年糕,有一种吃猪油的感觉,特别细腻油韧。放入糕箱盖好糕布前,五公公、小公公会扯一点年糕给我。嚼着热乎乎的年糕团,踏着脚下热乎乎的年糕,心里也热乎乎的。踏好的年糕,由五公公或小公公双手拎到隔壁,扑到铺在门板上的棕榈树叶上。过年讨吉利,要在年糕上题红。新毛笔蘸洋红水,第一蒸,在年糕中心位置写个特大“福”字。第二蒸,写上四个“福”字。为年糕题红,我感到是一种殊荣和奖掖。
农家人没有什么庄重的成人礼,没有什么家训高论,有的是淳厚朴实的做事、传承和鼓励。置身于家族众人协力合作的温暖氛围,呼吸着充盈饱满的从糕花香到年糕味的特有空气,在踏糕、题红的体验中,农家少年悄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