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淮海路上爱司公寓底层还是大方布店的时候,店门外有个交通警岗亭。我一直对这个岗亭有个人化的念想。后来才知道,这个岗亭,也是上海很重要的集体记忆。
中国第一座红绿灯,就是在淮海中路瑞金路十字路口亮起来的。
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了。
1919年8月26日据报道,上海霞飞路和圣母院路(瑞金一路)、金神父路(瑞金二路),出现了上海第一座红绿灯。
显然,这个路口是当年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很容易发生交通碰撞事故。繁华需要有繁华的指数,碰擦需要有预防碰擦的措施。这个历史性指数和预防性措施,选择了红绿灯。
据1924年出版的陈伯熙《上海轶事大观》记载,在有红绿灯以前,公董局雇佣人员站在交叉路口中间,手持一块木牌;木牌一面涂白漆,一面涂红漆。遇两条马路两车同至,视情举白面牌表示放行,举红面牌表示停车,依次放行。白面牌就是后来的绿灯行,红面牌就是后来的红灯停。
有了红绿灯,就需要有操作红绿灯的人。在红绿灯之下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个警察,拿一个线控的键盘指挥过往交会的汽车,像现在玩游戏一样。
城市交通的秩序,有了红绿灯,才法律化地确定下来。红绿灯是上海秩序的象征,并且渗透到了上海人的做派中去。
有个很是普遍的说法,上海人富有契约精神。在我看来,红绿灯恰是隐喻了上海的契约精神。“红灯停,绿灯行”,是个体服从与社会保护的契约关系。每个人在服从红绿灯的同时,也在受着红绿灯的保护。社会化契约不只是规定了个体的义务,也规定了社会的责任;只要个体尽了自己的义务,社会就有责任保护个体的利益。个体义务和社会责任,是由红绿灯来体现双向信任的。
在城市里,每个人和生活方方面面发生的关系,都隐含了红绿灯的意义,也是契约的意义。是与非,荣与辱,倡与禁,彼此间行为处事有规可循,有界可依,何尝不是一座座红绿灯在发生作用?当然,闯红灯也一定常常发生,就需要红绿灯的“键盘手”出手了。
虽然中国的第一座红绿灯是在上海亮起来的,而且在中国红绿灯最多的城市也一直是上海,但是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的红绿灯并不普及。即使是在淮海中路,从西藏南路到常熟路,也只有六七个十字路口蒙受红绿灯的宠幸。也只有这六七个十字路口,是有公交车交会的。
有了红绿灯,后来也就有了岗亭。最早的岗亭是在十字路口中央,后来才搬到了街角。红绿灯稀少,岗亭就是马路的一道布景,而且也是“沉浸式”活动的道具。
从我有记忆开始,淮海路瑞金路口的岗亭,一直立在瑞金大楼(爱司公寓)门口。有过一张淮海路上“红领巾给警察叔叔送茶水”照片,就发生在这个岗亭。还看得到马路对面的马兰花童装店。
如今一看便知道照片是摆拍的,但是在当年,照片中的两个红领巾让很多小学生心生羡慕。很多年后会发现,照片传递了两个信息至今还有价值。一是附近的中学小学加起来有近十所,学生实在多,选择这个岗亭有典型意义;二是可以轮到去送茶水擦玻璃窗的都是好学生;学生要学好,作为公序良俗总归没错。
当年很多交通警岗亭,都有红领巾送茶水擦玻璃窗的照片,只是对于我,淮海路瑞金路街角的岗亭多了亲切感。我住在淮海路,读的小学也在淮海路上,经常经过这个岗亭。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我还是小学生,梦想有一天也拎着钢种茶壶,为警察叔叔送茶水一杯。后来回想起来,我更想承担的角色是擦玻璃窗,那就可以看到警察是如何扳红绿灯的了,假如还可以把手伸进去扳一下,做一次键盘手……可惜这梦想始终没有实现。
后来红绿灯不需要手动操控了,岗亭也就因多余而被拆除了。我看到过还有警察岗亭的瑞金大楼照片,那时候街面商店还是大方布店。那时候没什么人知道这幢老房子是邬达克设计的,也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