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汉子

扫一扫，关注“夜光杯”

赵韩德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多英雄。抱关击柝，引车卖浆，吹箫吴市，酒醉高阳。菜场亦江湖之一，我爱逛自由摆摊的菜场，那里满满的市井气烟火气。

家不远处就有一个。人气鼎沸，还经常可以撞见新花样。如有闲，尽可从早上一直流连到中午。蟹摊摆开十几个保冷桶，桶口盖玻璃，玻璃下是一只只大闸蟹，在香蒲草的小草席上虎视眈眈。每个桶里的蟹规格不一，从3两到5两，分公母。食材半成品摊琳琅满目，肉丸、虾球、鱼丸、百叶卷、三角包、油面筋塞肉、春卷、蛋饺。各摊大显神通：太湖大虾皮，20元3两，30元半斤再附送1元。大别山传统蒸咸肉，一块块放在蒸锅里。“无骨无刺青鱼片”乃老坊味道。有“正宗农家土猪肉”，蹄髈五花肉小排大排，墙贴店规：“服务好一点；嘴巴甜一点；微笑露一点；动作快一点。”

有卖全家福砂锅大汤的，扫码加会员，终身享受九折。有卖电动剃须刀、卖手摇磨刀机、卖水斗疏通泵的。有所谓草原牛肉、召稼楼面筋油豆腐、淀山湖青鱼干、西藏牦牛肉干……卖“四川苗族烟熏肉”的胖子常用喷枪去毛去油腻，热闹得?。我在粽子摊前稍一站，满面笑容的老板娘就夸自己的粽子“绝对上品。”“20元5个，30元8个，合算呢。”我买了8个。拎到家里冷静一算，其实只便宜了半个粽子。

菜场里有闯人生的汉子大胡子。起初从乡下出来做电焊工，工资还可以，但嫌太辛苦。老婆建议他到菜场摆摊，那里率先出道的乡亲很多。

大胡子现在专卖当天杀的草鸡（以前是卖活鸡）。摊前广告：“正宗草土鸡。野外觅食。果园放养。新鲜营养美味。凌晨现杀。当天出售。”一句是一句，斩钉截铁。

我常想起他当年卖活鸡的劲头。大胡子是山东人。山东人在上海一直口碑甚佳。最普遍的评价就是爽。大胡子十分斯文，对人一见一个笑。大胡子的活鸡实话实说，并非来自山东，而是采购于苏北。当时摊位有鸡笼八只。上排四只，下排四只。大胡子的鸡分公鸡母鸡童子鸡，分洋鸡三黄鸡散养鸡正宗草鸡。草鸡分隔年鸡和新鸡。笼子顶上雄赳赳地站着特别大的、真正来自山东的“（马+敦）（阉）鸡”，神气活现好像仪仗队。

大胡子做活鸡生意时，远远看见人来，已经半句山东、半句上海的招呼。“阿姨”“爷叔”们还未搭腔，他已经在探问要公鸡还是母鸡，想“白斩”还是“煲汤”？你刚把脚步放缓，他两只手里早为你倒提了几只“呱呱”乱叫的鸡。眼光望着你，充满期望。你还在迟疑，他已经代你做出决定，把鸡放上了电子秤。你刚刚想讲价钱，他已经替你把零头免掉。当你点头时，鸡已经在脱毛机里飞转了。

大胡子生意红火，鸡笼由八只增加到十二只，做买卖必须在脚下垫一只小板凳时，来了禽流感。菜场关闭了所有的活鸡摊。可爱的大胡子一时不知去向。半个月之后，他开发出热气光鸡当天卖，一直做到现在。他老婆则执掌猪肉摊，专卖乡下特产“状元黑毛猪”。

其间大胡子也曾雄心勃发，包个街面的店铺，同时供应光鸡和黑毛猪肉，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不过一经试水马上上岸，重回菜场。街店租金贵难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