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鸣
春暖花开,蚕豆开摘。
刚上市的蚕豆荚格外青翠挺拔。剥开时,豆荚折处,细水沁出,内壁铺满白色细绒,摸上去湿润柔软,像吸足了露水的清晨嫩草;躺裹其中的蚕豆青绿逼眼,嫩得似乎吹弹可破,让人都不忍心碰它一下。
剥出的蚕豆,青春亮丽,眉眼带笑,在油锅葱花爆出扑鼻香味的热烈欢迎中,施施然下锅,徐徐然扭腰,飘飘然翻身,舒舒然入碗,款款行至餐桌中央,一展自己的碧绿色青于垂涎欲滴的人们,抿嘴窃喜于急不可耐的食者享用软糯新鲜的猴急。
这就是我钟爱万分的清炒蚕豆了,蚕豆的最佳食用形态,除了油盐,只有蚕豆和葱花,真正是一碗青翠,满目精彩,全是春天的鲜嫩和柔和,都是春天的轻风和暖阳。怪不得清朝文学家王闿运会喜滋滋地广而告之,相较于其他当令食材,清炒蚕豆是“甘芳略胜,点盐刚好”。
可惜的是,天妒美好,蚕豆荚的青春期太过短暂,衰老得过于迅猛,由青绿到黑点到全黑似乎一晃就至,里面原本青嫩的蚕豆皮随即增厚,像穿了件老布衬衫,原本同样青嫩的蚕豆肉随之发黄,像久放的咸肉肥膘。
这样的蚕豆清炒已然不行,但把它们晒得石骨铁硬后换个吃法也是佳肴,经典如咸菜豆瓣汤。
我小时候常将蚕豆干敲剥成豆瓣,尽管颇费工夫,还略有疼痛,但美味在前,无难可挡。
菜刀背立于桌面,用左手虎口及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扶住,右手拿起一粒蚕豆干,竖起,眉毛贴住向上的刀刃,移交给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空出的右手拿起木榔头,一敲蚕豆干朝上的部位,上有重力,下对利刃,蚕豆干啪的一声,一分为二成豆瓣干。
豆瓣干的硬皮如薄铁皮一般坚韧。剥皮既是力气活,也需巧干。先派拇指指甲抠挑硬皮至翘起一点,再用拇指食指捏住这点用力撕开,如果指甲抠还不奏效,就得动用剪刀尖头去挑。一把豆瓣干的硬皮剥完,拇指的指甲缝往往要疼上一两天。
咸菜豆瓣汤的做法比较简单。黄白色的干豆瓣与冷水同煮,看着豆瓣争先恐后地在沸水中上下起舞到疲软时,放切成寸段的咸菜进锅伴舞,待豆瓣煮得中间呈现细缝,待咸菜煮得叶子绽开如绸,就端锅离炉,淋几滴麻油增香。此汤夏日凉食更佳。
尽管与曾经不屑一顾的咸菜凑成一对煮汤,是“豆”老珠黄时蚕豆的无奈选择,但歪打正着。舀一调羹咸菜豆瓣汤入口,还未咀嚼,豆瓣的豆香、咸菜的清香和麻油的醇香就已经沁满口腔;轻嚼几下,豆瓣的酥软糯鲜、咸菜的梗脆叶鲜穿插于齿间,活跃于舌尖;慢慢咽下这些复合滋味和多样食材,那叫一个落胃舒坦。我有时会忍不住拍案叫好。
蚕豆老年后的精彩,足以让它重现年轻时的锦绣年华,正因了苏东坡的那句词,“谁道人生无再少?”
人若如此,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