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烤鸡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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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仙萍

桐庐有个毕浦中学，别称“美院”，是中国美院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工农结合点，红砖黑瓦，翠柏杏黄。校内栽有很多果树，石榴、枇杷、桃子、香橼，果子成熟的时候，学生们蠢蠢欲动，老师们也最紧张，担心纪律与安全。那些果子最后的结局总会神奇消失，不是掉地上，大多是被“弯弓射大雕”了。

那个年代，人人都喜欢看金庸的小说。宿舍里熄灯了，我打个手电在被窝里看《射雕英雄传》，对黄蓉、老顽童周伯通极为神往。一次，我黑灯瞎火给舍友们表演降龙十八掌，结果直接从高铺摔到地上，差点昏过去。

电视剧《射雕英雄传》1983年播出的时候，树上的果子更是丢得厉害。“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男生们趁老师不注意，掏出牛皮筋弹弓，在树下“嗖嗖嗖”，宛如置身大草原。《射雕英雄传》第十一回写着，黄蓉在长江边上偷了一只鸡，然后“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周边有两个家长来告状，说家里丢了鸡。后来学校一查，原来是学生自个把家里的鸡偷了。有同学家开小卖部的，拿来椒盐、料酒、酱油、茴香之类，放在鸡肚皮里面。棉线一扎，黄泥巴一裹，外面包了荷叶箬叶，到学校后山上，拣个土松的地方，掘个一尺来深的洞，松枝枯叶慢慢烤着。还有人说，那么麻烦做甚，学校前面就是红砖厂，鸡捉来糊上泥，往滚烫的窑孔砖上一丢，没多久就熟了。

我们的英语老师叫孙衡，除了上课之外，就是种菜，养鸡养鸭。孙老师的鸡，大家是不敢偷的。孙老师年轻时候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在上海读书，毕业于西南联大，特殊年代被送去新疆劳动了20年。校园里的废纸是归孙老师捡的，食堂里的部分剩菜剩饭，归孙老师打理，用于养鸡养鸭。捡来的废报纸和纸板箱，孙老师分门别类，完整一点的卖到废品收购站，废纸屑用来养蚯蚓。他像科学家一样，为自己研发的这套生态养殖理论得意洋洋：“我拣废纸养蚯蚓，蚯蚓养大给鸭吃，鸭生鸭蛋给我吃。”

孙老师的身份是高中代课老师，收入不高，1981年的时候一个月是36元。他用卖废纸攒的钱，设立了一个英语“孙氏奖学金”，奖励给每个班级英语成绩第一的学生。

毕浦中学地处偏僻，几乎都是农村来的孩子。同学们吃的饭是长虫子的早稻米，一日三餐是黑乎乎冷冰冰的霉干菜。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美院”这批农村来的学生英语成绩在全县都是排前列的。每一届高考学生，不少都能进英语专业，甚至一些重点名校，如北京外国语学院、北大外语系、国际关系学院等。

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创作灵感来自80年前的日本同名小说。和以往一样，禾同学第一时间看了宫崎骏的新作。但凡有宫崎骏制作或参与的电影，她总是一部不落。前几年，我们特地去了日本三鹰宫崎骏的森吉卜力美术馆。宫崎骏的手绘动画人物，都是靠一张一张连续的画动起来，其标准是24格/秒。也就是1秒里面有24张画，每一部的制作都需耗费很多年。屏幕上看着只有两个小时的动画，其实差不多有1500个镜头，需要画16万张画稿。这些至少需要300名员工，工作一年半到两年时间。一个人一生能画的线的长度是有限的，那就是绕地球七圈半，宫崎骏已经远远超越了。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看《射雕英雄传》的我们，还是看哈利波特和宫崎骏长大的禾同学们，大家都喜欢吃烤鸡烤鸭。或许是能撕着大快朵颐，很是痛快。禾同学在伦敦读书的时候问我：“我们没有钱哈，有钱的话我就吃一只烤鸭，现在只能买半只。”我说：“不就是一只烤鸭么，多大的事，钱么纸么，赚么花么，多少一只？”“半只鸭子15英镑，一只鸭30英镑，大概就是近300元人民币。”我说：“你这个孩子，又不是去赶马车扛麻袋，吃一只烤鸭干嘛，半只足够了，一只还不撑坏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烤鸡烤鸭。无论是《射雕英雄传》，还是宫崎骏说“不管未来多变化，总得有人信童话”，人生都是江湖。

金庸先生曾用八个字，回味自己的一生：大闹一场，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