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柄锅的夏天

默音

二十二岁那年，我换了工作，从制造业日企文员变为IT公司项目组成员，干的仍然是翻译的活儿，薪水拔高一大截，而且公司提供住宿。我和外婆还有父母住在长宁区的老弄堂，空间逼仄，所以很高兴能有自己的空间。

合住的同事到海外出长差，锦江乐园附近小区一楼的一室户暂时只有我一个住客。入住那天，爸妈带了清洁工具和床品过来，陪我一起打扫，把床铺好，留下扫帚簸箕和新买的单柄锅。妈妈表示忧心，说一楼会不会不安全。我说外面有围墙呢。他们走后，我转了一圈，忽然意识到，我妈想必认为，只要有单柄锅，我就能煮泡面吃，却没有准备烧水壶。好在锅还没用过，当晚用它烧了水。

更早些时候，我刚从职校毕业，在第一八佰伴当店员。店员做一休一，所以我有很多时间和外婆一道在家。爸妈上班的日子，我和外婆的午饭是分开吃的。外婆习惯吃泡饭就昨晚的剩菜，我不爱吃泡饭，更喜欢方便面。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一个月吃十五次方便面，真够多的。且不说不健康，居然不腻味。或许因为年轻，吃什么都不觉得单调。而且那时总吃同一款，统一黑胡椒牛肉面，用单柄锅煮，有时加个蛋，便算是豪华。老房子没有空调，炎热的夏日中午，我在液化气灶上煮面，然后坐在矮桌跟前就着锅吸溜完，带着满身汗起身，到屋外弄堂过道的水槽跟前，开龙头洗脸，然后洗锅和筷子。奇怪的是，现在回想，觉得那是闪光的夏天。未来尚未到来。我在写小说，画漫画，感觉能把整个世界抓到手心里，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实际开始独居生活，我很快买了砧板刀铲炒锅等用具。记得第一次做的菜有一道苦瓜炒蛋，没学过，倒也能吃。只有周末才做饭，IT公司很忙，基本不可能在晚饭时间回家。单柄锅的出场频率不低，一个人的快手汤，番茄蛋汤或丝瓜汤，用它来做正好。

我至今不是下厨能手，凑合着做，总比吃外卖强。搬家若干次，一直有不同代际的单柄锅陪伴。虽然厨房里增添了从平底锅到铸铁锅等锅具，但单柄锅总有种简单趁手的亲切感。我很少用它下面条，通常用容量更大的汤锅，除非煮方便面。

最近下决心拔了一颗智齿，第二天白天吃酸奶和果冻对付过去，晚上饿且馋，想起家里还有细面。只煮少许，那就用单柄锅吧。水沸后下面，滚三分钟，捞入大碗，加鸡枞油和生抽拌匀，拔牙后不敢吃烫的，放置到微温。简单的几口面，我吃得小心又满足。想起遥远的弄堂厨房的夏天，外婆边吃泡饭边说，方便面有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