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拓有暖

赵韩德

忘年交贤友小张喜书法，由赵之谦而溯北魏碑刻。迷赵之谦时，他买了上海人美版的赵帖行书《吴镇诗》，陶然醉之；购西泠印社出版社的《日本藏赵之谦金石书画精选》，视同拱璧，还热忱送我一本，众乐乐。我很过意不去，过些日子回赠一本荣宝斋的《赵之谦信札墨迹书法选》。我们都望能有一幅（扌+为）叔先生的真迹，但价格着实不菲。小张书法进入《龙门二十品》等北碑之后，初衷依然。

近日，接到他微信，附图片，云：“此《始平公碑》拓片，可购乎？”我对拓片行情不清楚，感觉肯定有点小贵，何况古董市场真假难辨。于是说心里话：如果只是用来临习和欣赏，可买出版的字帖，或高精度的复制品，几近真迹。如收藏，务请当心假货。现下我宁可买高仿书画欣赏，比如朵云轩的木版水印……小张不响。我又说：“如果真的喜欢，就出假货价格买。错了也就错了，对了更好。”小张回了个OK手势加微笑表情符，显然他喜欢这张大如床单的拓片。

刹那间产生共鸣和回想。因为年轻时，我在月薪36元的情况下，咬咬牙买过一张很大很大的拓片——《郑文公碑》。碑是摩崖石刻，乃魏碑圆笔之佼佼者，沉稳遒丽。20世纪70年代某个春二月，我在南京东路朵云轩，一见，便如命里相遇，买下，6元。现在再将其展开，古朴沉雄之气宛然，1500多年前的书法神采奕奕。拓片估计拓于清代，墨色黝黑，略带微黄的白字点画中，可见纸纹丝丝然。轻抚纸面，目光贴近，仿佛它曾是碑石的肌肤，带着原石的灵气和暖意；这感觉，印刷品复制品确实无法替代。

家中挂有一幅清代李铁桥的隶书。李铁桥到底是山东济宁人，还是江苏苏州人，《书画家字典》存疑。李常常和好友钱泳逛荒山野岭，见古碑就剔去苔藓，观摩欣赏拓下，不觉日之将暮。

印象更深的是徐霞客。明崇祯九年九月，徐年届五十，开始了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伟大的一次壮游。行前给亦师亦友的大文人陈继儒写信：“弘祖（霞客名）将决策西游，从牂牁夜郎以极碉门铁桥之外。其地皆豺嗥鼯啸，魑魅纵横之区，往返难以时计，死生不能自保……”背了衣被，霞客携上书籍笔墨盘缠，仆人带一袋米以及小铁锅打火石，就这样上路了。他的旅行考察常常是艰苦和危险的。荒山野径，就地取水，抓几把米，生一团火，一碗热粥解饿。霞客酷爱碑刻，一路上访碑、探碑、读碑、抄碑、拓碑、收集拓片。他在广西的古庙殿宇中“以瓦磨墨录其碑”。在桂林屏风岩攀登山洞，“余一入洞，即采嫩松拭两崖，开藓剔翳，而古刻露焉。字尽得松膏之润，如摹拓者然……”在漓江程公岩，为了抄录高崖上的范成大所书铭，他赶到半里外的村落，以衣服作抵押，借一架梯子，扛到岩石之下，“尽录无遗”。为获得象鼻岩水月洞所刻之范成大书法，徐霞客四处寻找拓工，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提价勒索，从五月初九起直到六月初八，才得拓片，却“拓法甚滥恶，然无如之何也”。

回看《始平公碑》，北魏方笔之王者，雄强朴茂，字如星布，具龙震虎威之势，历来评价极高。愿酷爱此碑的贤友小张能买得真拓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