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本一夜

汤朔梅

从太鲁阁森林公园出来，已是下午三时许。驱车蜿蜒十余公里，我们下榻在台东的知本老爷酒店。酒店在山坳里，四围森林葱茂，刚下过雨，大气富氧。而此地尤甚。

进门，一侍女侧立。见客至，无过多礼节，但颔首微笑致意。亦无应门小童上前提携行囊。这是一家温泉酒店，近两百个客房。建筑随山势赋形，廊腰缦回。重要的是，我们已连续多天行程满满，车马劳顿。到温泉酒店，无疑是最好的歇息。

台东多温泉。属于五星级酒店的知本老爷酒店，到处是温泉。第一种在最上面半山腰，是男女有别的温汤，彼此可赤诚以对；第二种在酒店外山坡上，是混汤温泉，男女同浴，但都穿着泳衣；第三种在宾馆每个房间内，温泉自外引入，供私密独享。入住停当，稍事茶歇，我们一行便就汤享之。遂选择第二类，混汤泡澡。池以各式石料砌成，形制各异。这季节，宜旅游，刚进宾馆，感觉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冷清，入得汤池，才见浴客不少。但整个区域布局合理，宾客低声细语，服务生伺候得体。

知本温泉，素以清澈，且汤色呈白而闻名，有“美人汤”之誉。其富含钠、镁、钙、钾、碳酸离子等大量矿物质。其喷出地表时在58℃，适宜浴泡，汤池内温度控制在45℃—56℃。入得池内，顿感通体如披绸缎，身心为之一爽。躺在汤池内，四体被温泉包裹，几天来的劳顿被蒸发。环顾四周，远近为山峦森林簇拥。在初呈的秋色里，近处山花丛缀，诸色杂染。那都是些热带、亚热带雨林，雨后林梢，重泉滴清响，叮咚在耳。山巅上空，一只苍鹰正乘气流盘旋，半个时辰许，暮色渐起。回看左右，年龄最大的老杨已鼾声微微。他像一只清瘦的老猿，兀坐水中，脑袋东倒西歪，口水不时挂下来。该吃饭了，呼之，则曰不想稍离开，说等温泉将隔宿的金门高粱酒都逼出。有人离开汤池，去补充能量，旋即又返回入池。有人出之入之竟反复三次之多。夜分，入梦乡，梦见车在海峡和太平洋西岸边飞驰，惊涛拍打崖壁，卷起千堆雪。被人推醒，不知置身何处。温汤内人已寥寥，唯有泉声汩汩。夜空直视无碍。星斗寥落，却显得近而明亮，像一棵棵垂丝海棠。进入房间，同宿者正泡在温泉内，就着花生米喝金门高粱酒。嘴里含混不清地嗫嚅着：舒服，舒服！

清晨，打点行囊就道，个个精神焕发。特别是连续几天苦于失眠的老杨，面色红润，笑语声喧。车拐过一道弯下行。小杨提醒说：你们看，服务生正为我们送行。透过车窗往上看，三四位穿制服的服务生正朝我们挥手。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微笑着挥手。在报以挥手微笑的同时，我心头一热。这是多么窝心得体的举动！我一下冰释了入住时被怠慢的感觉。这一来一去时的态度，正是一种道德修养：入住时不因有生意来了而过分热情；离开时，也不因反正走了就草草了事。这正与许多宾馆、饭店相反。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到这情景，我依然感到无比温馨。那是比泡温泉更令人难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