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潭铺记

储劲松

初夏，古皖国潜山市源潭镇浸泡在高密度的栀子花香中。望浒尖下，栀子如海人如蚁。阔别三十年，应栀子花之约，我驱车从城东经由潜岳公路出岳西，顺着皖水注江的方向，经毛尖山、和平桥、板舍、槎水，再访源潭镇。众山依次退却，心弦一路微颤。

源潭又名源潭铺。以铺为名的地方，古时多是驿站。潜山旧有十一铺，源潭铺在潜山以东，旧时为其东乡。旧版《潜山县志》附有《东乡图》，源潭铺居东乡正中，与桐城和怀宁毗邻，系四县通衢要冲。

髭须尚且软黄时，我在安庆读书，出山或返乡，只有潜岳公路一条路，源潭是必经之地，也是山里与山外的判然分野。岳西到源潭，公路五十五公里，如今不过一个小时车程。当年道路坑洼，班车也残破，常因破胎、零件损坏或发动机故障，停在途中修理。一路上颠得气若游丝。车子拖着呛人的蓝烟，终于到了源潭，泊在繁华的十字路口歇息。巍巍群山隐于身后，前方是无垠的平原宽阔的大道，心里一松弛，晕车反应顿时减轻。镇上的居民拎着小巧的竹篮，围在车子四周，热情兜售茶叶蛋、粽子、米粑、冰棍、瓜子、花生。他们的方言与岳西相似，但语气软而媚，尾音稍稍上扬，好听极了。

后来，交通状况渐渐改观。岳西到潜山，自城西往野寨新筑了一条公路，又修了一条高速，潜岳公路几乎被废弃，源潭淡出我的视线已三十年。那个小镇及那美好的潜山方言，依然常来我梦中。契阔已久的源潭铺，经济上悄然崛起，从制作墨水和毛笔起家，嬗变为“中国刷业之都”。

据说，到源潭的人都会赞叹：源潭人确实有几把刷子！

源潭人到底有几把刷子？这个问题没有人真正答得上来，就像没人数得清望浒尖下到底有多少朵栀子花。

那天夕阳西下，身在栀子丛中，花香染人衣、扑人鼻、洗人肠，久之有微醺之感。栀，卮也，商周时代的青铜酒器。据说，栀子花落，结实如卮。又据说，栀子的鲜花可以酿酒，其色淡黄，口感馥郁。

以为当于月朗风畅之夜，与三五人着白衣、挟古琴、执酒卮，坐在望浒尖的苍黑大石之上，品赏这浩浩荡荡的栀子花海。花香浮浮，天籁萧萧，夜气清清，托人飞升月亮宫殿。琴张卮举，萤飞鸟呓，花中人酣饮啸歌，镇上远观者必骇然以为仙，以为鬼，以为巫，以为狐精，以为木魅藤妖。斯情斯境，快意何如之，可抵四十八年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