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
我喜爱写作,警察有这个爱好,有百利无一弊。警察必须具备细心观察与准确描述大千世界的能力;同各色人物打交道、遇光怪陆离事件,写作恰是一个合格警察的基本感官训练。更何况,有人文情怀的警察,老百姓通常喜爱。缘此,我笔耕不辍。
上世纪80年代,《新民晚报》来闵行招募地区通讯员,局办公室主任推荐我,报社特地安排记者来指导我采写社会新闻,从身边事写起,我开始了写作生涯。
白天承担繁重的警务工作,晚上埋头啃书码字。晚报截稿时间正对我胃口。凌晨,我骑着“幸福牌”摩托,从闵行西渡口直奔外滩九江路报社送稿。第二天照常工作,非但不疲惫,想着傍晚能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文字,内心澎湃。
起初,我新闻敏感不够,抑或官样文字作祟,采写的新闻大都石沉大海。但我并不气馁。1984年夏某日,我的处女作终于见诸《新民晚报》。一则社会新闻,短短三行字,却叫我兴奋了好多天。我为社会新闻和“蔷薇花下”栏目写稿,由此,我的心眼也渐渐活泛起来,萌生了文学梦。
警察生涯如火如荼,沉浸于铁血柔情的生活,点燃了我的文学激情。但谁能接纳一个乳臭未干的文学青年?我想到了《人民警察》,它是“娘家人”的文学园地。《人民警察》杂志社坐落在墨香飘逸的绍兴路,袖珍般庭院葱茏、清寂,抵近编辑室,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贸然叩开总编的门,一位和蔼的长者迎我入室,他是《人民警察》的当家人周广稳,说话间,他脸盘皱纹随话语微澜起伏,须臾带我回到当年的营房,好似战友间叙话。他鼓励我:“大胆地写,就写身边的故事!”
那年,我当了局里的刑警队长,破案压力重重,仍不放弃写作,别人破了案喝酒打牌,我趁隙写东西,处女作《古宅疑案》刊发后,一发不可收。《乔安娜的诱惑》一文当年还获了奖,《千里大营救》写我和兄弟们在福建营救一个孩子被劫匪绑架勒索的故事,被评为当年上海滩十佳好人好事。
有人问我,刑侦案子繁重,哪有时间与心思写作?我想,时间对每个人是公平的,时间走的是长度,对我而言,衡量它的却是宽度,对一个怀揣梦想而又勤奋的人而言,时间因文学意象而凝固,因美妙哲思而永恒,时间不仅是一种长度,应赋予它高度和深度。对于又苦又累的刑警活儿,逼自己间隙写作,其实是事后反思。
某天,《人民警察》委托编辑李动来破案现场找我,社里指定我给刊物写1万字的刑警大追逃生活,文章要上头条,时间仅三天。是夜,我被拉到他家,李动铆牢我当场作文。聊了主题后,我让李动先休息,独自仰天冥思,那时,刑警追逃生涯故事如潮水翻涌而起,端坐案前,屏气敛息,一篇万余字的《大追捕——刑警的潇洒与无奈》一气呵成。
写作全然自找苦吃,但文学修养改变了我当队长颐指气使的坏脾性,一介武夫转而温文儒雅;破案压力难免让人烦恼焦虑,发散思维使人通透,疑难案件面前通常灵感乍现,写作仿佛为自己增添了翅膀。
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富矿。我读过许多文学名著,可抵不上人间烟火给我的滋养,阅读生活就是逼自己思考,在凡世尘间,用独特的眼光洞悉人性,抵近人心。如此,孕育文学素养固然重要,而真诚地阅读生活尤为重要。
我的文学之路缘于《新民晚报》,年轻时,从一名通讯员起步,观察社会,描述社情民意;年老了,有幸踏进了“夜光杯”。这儿名家荟萃,美文如云,几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作家李动将我推荐给杨晓晖老师,杨老师朴实,我说我不是作家,却是“夜光杯”的忠实粉丝,喜爱写作,从前在旁干过“零活”。杨老师莞尔:“我们不看‘作家’身份,关键能否写出读者喜欢的佳作!”一句话点醒了我。今年文艺出版社将我为“夜光杯”所写的散文集结成册《余生抖擞》,让我圆了年轻时的文学梦。
好多朋友问我,你打算写到何时,总有“掏空”的时候吧。我很自信地告诉他们,只要保持年轻心态,勤于思考,善于读书,还能不断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因为,只要生活不枯竭,笔下就能流淌生生不息的文学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