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8日 星期日
皖南行二首 周末早餐(纸本设色) 慢慢下扬州 木心的字 如风 赤膊
第13版:夜光杯 2024-07-27

木心的字

唐吟方

木心去世后,对于木心文学家身份的争议一直未断,传统文学圈的认识以是否有小说传世来认定。而木心出名的几乎都是随笔或散文诗,似乎不在文学圈的价值认定体系之内,不过木心出版的一系列文学作品,的确吸引了无数粉丝、读者,如果不抱成见,说木心是游离于主流文学圈的作家并不过分。

我曾去乌镇寻访木心的旧踪。看过他文本中提到的拓印画和中年创作的具有装饰趣味的作品,深感出生于1927年的他敏感细腻精致,一方面得力于读书之功;另一方面蒙受海派文化的熏陶。例如画面明暗交接过渡处,处理得一丝不苟,显示一种上海人才有的优雅气质。木心不属于激情外露的画家,他中年画的那些人物,形象设计是唯美的,看得出林风眠给他的影响,画面被理性控制着,流露出知识分子的克制与自律。我不太喜欢木心的拓印画,它固然为木心赴美或旅美生活赢得机缘,但过分依赖于拓印过程中的无意识,少了点作为画家的情绪寄托,近乎技术的独语。木心读书让人折服,涉猎极广,不分古今中外。可惜木心美术馆图书馆在反映木心的读书生活时,只做了极度夸张的一整面书墙,书架上散散落落放置着木心的藏书以及60多幅名人肖像,网红及年轻人喜欢在那里打卡、拍照,却无法让试图了解木心的观众通过藏书走近木心。也许这是图书馆时尚设计的原始意图,只输出形式美感,不希望观众窥探木心形式美感背后的意义来源。我对木心的字颇有好感。遇到的三件作品,眼睛为之一亮,我甚至以为木心虽不以书法闻名,其素养不在绘画之下。1976年写给同道陈巨源的那封信,用古文毛笔写在有光纸上,纸上行走的笔墨,听得见其心灵的倾诉,饱满酣畅,可以想见中年木心振笔作书的状态。信中述及那年秋天他给同行展示“五十纸”的光景:“今秋挟画曝献,匪逞雀屏,实伤骥足。区区五十纸,薄技小道,壮夫大匠不为也。璞运蹙才竭,无亢无卑,其心苦,其诣孤,如此而已矣。是夕观罢,诸公寂然,是耶非耶,璞之不济耶,抑诸公之不鉴,乃有郢人逝矣,谁与尽言之叹。收拾而归,嗒然若丧。途中斜阳余晖,晚晴可爱,就饮小肆,不觉微醺,窃以为明月清风易共适,高山流水固难求也。秋去冬来,珠阁再叙,仗酒使气,诉及前悻。”有不被见赏的郁闷,叹息知音难觅,然后买醉小酒馆,以独饮消遣。才子的自怜与自傲,一一浮现,大概是木心留下来的除手稿外最完整的一个写件,书情文情俱佳。那封信的信封写得更好,仿佛有民国二谭的味道,跳脱回旋,飒飒生风。1981年的卷子,更接近标准的书法作品。木心懂书法之道,写字有庄敬之心,秉笔落墨,全神贯注,看得出书法的来路与出处,把北碑的刚折融入赵孟頫的遒美,是木心书法里头最有气势的一件。“东吴后人木心书”以及“辛酉夏日如舟屋”款识承接古贤。木心本名孙璞,“东吴后人”让人联想到他是三国孙权的后裔。1981年是木心即将赴美的前一年,这件作品的书写多少见出他人生转折时期的状况。2001年木心在美国仿诗经体《汝坟》写的《遵彼乌镇》,已进入纯手写体的阶段,含蓄纯粹,书卷气逼人,完全是其人本色的映照。这件作品似乎也暗示,出生于乌镇的他将重归乌镇。三件书法清晰展现木心人生几个阶段的自我塑造过程。

木心曾提醒读者:“到了你们热衷于我的绘画时,请别忘了我的文学。”或许木心的这段话也适用于他书法。书法与文学骨肉相连。木心的提醒,似乎也可理解为文学是中国书法不可忽略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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