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间
不久前的七夕夜,我组织了一场诗会。参与者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已经退休多年,还有一些全职妈妈。很有意思的是,都是女性。
虽然我挑选了一些和爱情相关的诗,但其实七夕一开始和爱情没什么关系,完全是女性职业技能大赛的日子。如果放到今天来类比,可能不该是情人节,而是妇女节才对。
牛郎织女的传说,最早见诸文字是《诗经》中的《大东》篇,“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然而人家是一篇正经的讽刺诗:牵牛星你又不会真的牵牛,织女星你也织不出锦绣,两个人都在终日瞎忙。
《西京杂记》里面写道,西汉的宫女每每在七月七日夜晚聚集在开襟楼上,穿七孔针,据说谁穿得快,就得了织女的真传,后来这个习俗传到了民间。所以,七夕节又叫乞巧节,最早就是一群追求心灵手巧的女性相互陪伴度过的日子。
到了唐朝,七夕已经是所有女性的共同节日了。诗人崔颢的笔下曾记载“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的盛况。对于封建社会不受教育、不具备独立社会身份的女性来说,女红技术就是她们最能为自己的人生筹谋的办法,也是最拿得出手的专业才华了。
我最喜欢的关于七夕的一首诗是杜牧的《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都说这是一首宫怨诗,写宫女如何百无聊赖、孤寂幽怨。但抛开当时的社会背景,如今读来只觉得美:泛着冷光的雅器、怡然自得的野趣、躺着看星星的浪漫。如果这位女子生活在今天,此情此景是何等畅快!好不容易偷个闲独自美丽,谁都别来打扰才对。
男诗人总是借写女子的闺怨来表达对仕途理想的失望,其实大可不必,尤其是在七夕。在他们忙着伤情的时候,女子都在和小姐妹或者妯娌们一起拜月穿针、晒书曝衣呢。
除了古诗,我们也读现代诗和西方诗。
人到中年的姐姐读到泰戈尔的《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说内心被刺了一下。因为在长久平淡的婚姻中,她仍然相信且期盼着爱情,看着她先生时眼里有光。可是爱情是如此脆弱——“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忧虑”。
十四岁的小妹妹还读不懂徐志摩《偶然》里的情感推拉,到底是希望对方记得他还是忘了他,但是也能明白,如果遇到一个人他不喜欢你,那转身告别就好啦。
美国女诗人狄金森对爱的表白就勇敢多了:“当夏天悄然流逝,请允许我成为你的夏天!当夜莺与金莺收敛了歌喉,请允许我成为你的音乐!”1878年,狄金森拒绝了求婚。她深知,彼时的婚姻意味着女子要放弃自己的独立。从25岁起,她选择在孤独中埋头写诗30年。作为与惠特曼和欧文并列的20世纪现代诗歌先驱,她深锁在盒子里的诗篇,是留给世间最大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