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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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4-08-28

串树叶的人

韩浩月

节气真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今年立秋那天,我在老家县城,出门时明显感觉气温低了几度,随后“秋老虎”又来,酷热照旧,但神奇的是,立秋那天确实凉快,由此更强调了季节更迭的仪式感。

更有仪式感的是,开车走在滨河道上,一枚树叶重重地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吓我一跳,心想:秋天你来就来,也不至于非得这么强调一下子吧。那枚树叶,肯定是枯了,不然不可能从树枝上落下来,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仍然郁郁葱葱,但偏偏是这一枚落叶,在心里搅动了一下,所谓“一叶知秋”,说的就是这般。

落在车玻璃上的树叶,被风一吹瞬间消失了踪影。也就是说,那枚枯叶是什么样子,我是没来得及看清楚的,只知道那是枚落叶而已。虽没见到,但它的去处我大抵是知道的:要么在路中央,被更多飞驰而过的车轮碾成碎片,要么被卷到路边,静静地躺在那儿,偶尔有风吹来,慵懒地翻个身。

仍然闷热的秋夜,躺在空调房间里,莫名想起了那第一枚落下的秋叶——它肯定不是第一枚,只不过是我见到的第一枚而已,当你发现第一枚落叶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有数不清的落叶纷纷坠下枝头了。秋夜想秋叶,自带防暑降温效果,可我想着想着,记忆深处居然走出一个人来,至于这是位老人、年轻人,还是孩童,时间久远,记不太清了,只是脑海里像动漫般地浮现出一个人物形象,走在乡村寂静的大道上,手里在忙着一些什么,背后拖着一串什么……

串树叶的人!我想起来了,那是位串树叶的人,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针,乡间常使用的诸多缝衣针中最粗的那根,针眼里也是缝衣线中最粗的那条,那人在一下一下地弯腰,直起身时的那几秒时间里,便是用针将捡起来的树叶串起来——用针穿过叶柄末端最粗的那个部分,用手掌下端有肉的那个部位裹住线轻轻地一拉,那个树叶便老老实实地顺着线排队下去了。那人身后拖着的,自然是一条长长的被串好的树叶队伍。

美国印象主义画派代表人物施尔德·哈森,画自然风景美极了,但他好像不怎么爱画人物,多幅作品中,人物要么被处理得很小,要么就是不怎么能看清楚脸。我想起来的串树叶的人,形象就颇为靠近施尔德·哈森画作里的人物,小小的身体,模糊的面部,但肢体动作又是那么地坚定、执着、有规律。那人在不停地串着树叶,深秋的树叶,落下时缤纷如席,捡不完,简直永远捡不完,偶有树叶砸在串树叶的人的身上,可其也不动声色,不喜不悲,仿佛要从白天捡到天黑、再捡到天亮一般。

串好的树叶,挂在屋檐下,或者挂在厨房的墙壁上,一条一条的,整整齐齐,散发着专属于落叶的那种带着点成熟又腐败的气味,闻上去会有醉酒的感觉。那些树叶被用来烧锅,煮熟锅里的米粥或者地瓜饭,它们被一根树枝做的捅火棍带进锅灶的深处,释放出火焰,舔舐着锅底。饭就要熟了的时候,饭香和树叶燃烧的香气,就会混合在一起,让人特别有食欲。我就曾这样不停地往锅灶里添加成串的落叶,陶醉地闻着锅里的饭香,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

但当记忆的画面出现烧落叶做饭的情景时,我内心骤然一惊:那个串树叶的人,原来是我认识的呀!可我怎么不记得,这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了呢。落叶燃烧时是没有声音的,不像树枝那样会噼啪作响,记忆的消失也是无声的,不留给人重温并深刻铭记的机会。

那就这样吧,还好,我记得那个串树叶的人,还好,我对秋天仍然还有敏锐的感知能力,知道秋天适合怀念。当再有落叶重重砸在车玻璃上,或轻轻落在头顶上时,也许我能回忆起那个串落叶的人,并且喊出TA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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