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7日 星期二
布拉格(油画) 吟唱新生活 生命八要素 聂绀弩的杂文 冰镇夏天 蝴蝶自来
第14版:夜光杯 2024-08-30

冰镇夏天

孙道荣

唯有冰,才能镇住夏天。

现在的夏天,是越来越热了,热成了狗。我们家的狗,一到夏天,就喜欢趴在下沉式卫生间的地砖上,舌头伸得比夏天还漫长。这个卫生间,比客厅下沉了七步台阶,有七八十厘米深。如果再深一点,就相当于一个小地窖了。不知道房屋的设计师是怎么想的,他难道预知一条热成狗的狗,要年年躲在这儿避暑吗?

还真有温差。不多,也就一两度。别小看了这一两摄氏度,你从客厅一步步下到卫生间,忽觉一股凉气袭来,恍惚有了冰镇的感觉。小时候,到了夏天,村西头那口唯一的古井,就成了全村人的救星,早上扔一个西瓜下去,傍晚的时候,捞回来,切开,一口咬下去,舌头降两摄氏度,一瓣西瓜落胃,浑身一哆嗦,直降五六摄氏度,凉透了。这是土法子的冰镇西瓜,镇的不是西瓜,是夏天。家家户户都将西瓜扔下去了,不会弄混吗?我们又不傻,扔下去前,先用指甲盖在西瓜上刻个字,姓或名,都可以。不认得字的人家,干脆就刻个符号。就像村子里的芭蕉扇,都长一个样,大人会用烟熏个“张记”“李记”“王记”在上面,以示区别。

到底是小黑子更聪明,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网兜,将他家的西瓜装进去,还在网兜里,加了一块小石头,然后,“咕咚”一声,一起丢进古井里。我吃过一块他家的西瓜,瓜瓤比我们家的西瓜红而沙,沙而甜。其实都是一块瓜地里的瓜,也在同一个井里冰镇过,唯一的不同,是小黑子加的那块石头,让它们家的瓜,完全沉到了井水中,不像我们其他人家的西瓜,其实都是漂浮在井水上。他家的西瓜因而被彻底镇透了,冰透了。那是我吃到过的最正宗的冰镇西瓜。

到了夏天,不吃点喝点冰镇过的东西,还真对付不了无处不在的热分子。

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喝的冰镇汽水。便宜,两三毛钱一瓶。瓶盖是那种液压上去的金属盖,撬开,一股气直冲云霄。要的就是那股气,可别让它白白跑掉了。赶紧喝。一大口灌下去,丝丝滑滑的凉意,顺着喉咙滑到胃里,钻到心里。那个酸爽啊。但这还不够,汽水之妙,就在于那股气,它落到了你的胃里,不会就此安分,它还要在你体内东奔西突,它还要继续横冲直撞,将那股凉意传遍你全身。这依然不够,在你毫无防备时,它还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让你重重地打个饱嗝,将你体内的热气,给彻底喷发出来。每次喝了冰镇汽水后,我们都在期盼着那个饱嗝爆发出来,那是一种浑身凉透,无比满足,也倍有面子的饱嗝。

冰镇过的东西,远不止于能把暑热驱走,将凉带给你,冰镇的美妙处还在于,它能使苦不再苦,使甜更甜。冰镇过的西瓜,就远比没有冰镇过的西瓜甜,冰镇过的咖啡,就减弱淡化了咖啡之苦。我喝不了原味热咖啡,必得加糖,加奶,以掩盖其浓浓的苦味,但到了夏天,冰镇咖啡却是我的最爱,且不用加糖。尤其在高速上开车,每次到了服务区,我必要买一杯冰镇咖啡,降温,醒神。到了目的地,与友在路边的夜排档小聚,再来几瓶冰镇啤酒,夏天的炎热,一扫而空,何足惧哉?

为什么是冰镇,而不是冰冻?冻了岂不是更凉爽吗?我还真的在某年夏天,买到过一瓶冰冻的矿泉水,是那种完全冻住了的,老板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时候,冻得硬邦邦。它融化了一点,我才能吸一小口。我又不是饮酒,小口小口地抿,我是热啊,我是渴啊,我要一大口一大口“咕咚咕咚”灌下去的啊,哪里等得及夏天慢慢地将这瓶水全部融化?

真冻住了,就没意思了。把炎热的夏天,变成冰冻三尺的冬天,那还叫夏天吗?冰镇住它,就是对着夏天一声大喝,如晴天霹雳,给它一个下马威。该热,你尽管热,咱冰镇,也继续冰镇。看谁镇住谁!

我以为这就是冰镇的本意。其实不是。冰镇这个词,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原意是冰浸,把东西放冰箱或冰块里浸一浸,让凉意浸入进去。粤语的浸,读音却是“zhen”,也不知道谁最早聪明地化用了“镇”这个字。

冰浸之浸,也很有意味,浸嘛,慢慢地渗透,凉意可不就是缓慢地,由外而内地侵入的吗,很准确,很生动。但却没有冰镇来得猛烈,有爆发力。镇是什么?是压制,是制服,是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能把夏天镇住,这多豪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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