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的杂文

周丹枫

聂绀弩既是诗人、散文家，更是著名杂文家。胡乔木于1982年为《聂绀弩诗全编》写的序言中曾这样评价他：“绀弩同志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杂文家，这有他的《聂绀弩杂文集》（三联书店出版）为证。”夏衍也曾言：“鲁迅以后杂文写得最好的，当推绀弩为第一人。”他的杂文，题材广泛，文笔犀利，剖析问题，鞭辟入里，于雄辩中呈诙谐风格。

他写于1934年的《论〈封神榜〉》就是一篇文笔淋漓酣畅、反复驳难、论述缜密的学术性杂文。起笔就直截了当地指出：“《封神榜》这部书，一向没有登过大雅之堂。”他批评该书字句粗陋、章法呆板、结构草率，而且把后来才有的人物、姓氏、军用器具扯到商周时代。所以这部小说“实在值不得‘博雅君子们’的一笑。”转而却写道：“不过《封神榜》，如果要说它好，不见得就没有话。譬如说它暗示着多少革命的意义，似乎也可以。”接着他在详尽地剖析了该书的内容后尖锐地指出：“安知《封神榜》的作者，不是自己的思想太危险，不容易存在，所以转弯抹角故意找出武王伐纣这一确有的史实来，又故意使它穿上神怪的衣衫，以掩饰它的内容的呢？”他在反复论证后作出的结论是：“《封神榜》这部书，光凭它的神怪这一点，就毒害了中国社会不知多深多久，是谁都不能辩护的。”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这样评价这部小说：“似志在于演史，而侈谈神怪，什九虚造……”“然其根柢，则方士之见而已。”

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演员阮玲玉自尽，引起社会轰动，除了同情她的不幸结局外，各种舆论铺天盖地。聂绀弩的剖析入木三分，极为深刻。他写的《阮玲玉的短见》，是一篇立论公正、具有独到见解的杂文：“就是住在都市上，受过相当教育，独立生活着的女人像阮玲玉，也仍旧没有取得社会人的地位，和‘五四’运动开始的时候所预期的男女平权还差得很远。”“然而阮玲玉如果是一个真实意味的奴隶，她也许不会寻短见。”于是他大声疾呼：“杀阮玲玉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张达民，唐季珊某个人，是到现在还残存着的封建势力，是那盘踞在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里的封建社会的道德观伦理观。”他认为：“但娜拉的时代虽然过去，新时代的女性身上应该同时负有作为反封建的娜拉的任务，也只有通过新女性的努力，娜拉的愿望才能彻底实现。”这是多么具有战斗风格的强烈声音。

他写过多篇揭露和讽刺贪官污吏的杂文。如1946年7月7日写于重庆的《乡下人的风趣》中这样写道：“对于官，比起一个乡下人来，我们实在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即使有人更夸张，说官（大官）是以人血为酒，人肉为肴，靠吃人过日子的，我也愿意替他作证，他的话没有错！”再如1946年11月2日写于重庆的《论拍马》，曾这样辛辣地讽刺：“至于咱们贵国，如果你曾耳闻目睹过一些官场现形记，就该明白：人怎样变成非人！我的意思是说，人，只要想做官，在官场里混，还要想尽方法混得不错，那就很容易变成非人的……”他敢于针砭时弊，对当年官场的丑恶，勇于揭露批判，文笔尖锐锋利，嬉笑怒骂，淋漓尽致，就像匕首和投枪直刺那些贪官污吏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