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3日 星期五
智慧快餐 说丁克 公公的书桌 闲话鼻烟壶 我的老师李格非 顽强的丝瓜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4-09-01

我的老师李格非

程国政

李格非,不是宋朝李清照的爹,他是我的老师,是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辞书学家,也是《汉语大字典》的常务副主编、简编本主编。

1938年,先生考进武汉大学,先后修毕本科、研究生并留校任教,是当时中文系“五老八中”的“八中”之一。说他是我的老师,其实他并没有给我们上过课,那时他正夜以继日地忙于日月星辰、子丑寅卯的源头考证、资料遴选,可谓是分身乏术,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快乐、风趣幽默。读书时,偶尔能在系里收发室碰见他取报纸信件,凑上去问候,先生回话很是特别:“食堂里伙食怎么样?正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然后聊一聊先秦诸子、唐诗宋词,我惊叹于老师的信手拈来却又闲云野鹤般的云淡风轻:都是书儿泡出来的。

学长告诉我,格老受业于著名小学家刘赜、黄焯先生,是国学大师黄侃的再传弟子。格老与四川大学赵振铎联袂主编《汉语大字典》。汉字浩如烟海,字典编纂从何下手?大家正莫知所以时,格老拿出一部《康熙字典》,说,就按照它的页码来分,湖北五分之三,四川五分之二,这个位置的部首便是“界字”。翻,再翻,到了,分界部首是“羊”:难事就这样轻松解决。

接着,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且近乎机械的劳作,从标引文献、录校卡片到试编、初编、编写、初审、复审、终审,多难?告诉你吧,一张卡片上就有书名、篇名、出版社(版本)、页码、原文等等近十项要素,抄录、复核、对校、再校,每天原样重复。格老说:编书千古事,得失众人知。大意不得。

我们进门晚,没赶上抄卡片。那时,另一部大书《故训汇纂》正处抄卡片阶段,我年少,粗心,卡片返工率高,终被淘汰。但格老的轶事听到不少,说:先生站在那里,就是一座行走的图书馆,天文地理、河图洛书、朝代甲乙,只要是古文献,你问他立马得解,常常还是来龙去脉、接瓜续豆给你捋得清楚明白。先生称呼同事、朋友总是“先生”“女士”,熟识而亲近者则“兄”之,无论长幼。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教研室的一位年轻教师从北京语言培训班回来,仔细研究当时的语音学教材,发现书中广州话的论述和自己作为广州人的发音不一样,他感觉教材虽然权威,但此处与实际不符还是有必要纠正。可是,这位教师大学毕业才两年,而编写教材的是当时地位崇高的老专家。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一日,教研室业务会上,这位年轻人怯怯地说出这种疑惑,格老听毕,说“只要你事实根据充分真实,科学研究就是要实事求是”。于是,这位年轻人就将之撰写成文,发表在《中国语文》上。后来,这位年轻人成了格老编写《汉语大字典》的助手,负责日常工作,渐渐奠定了武汉大学在语言学界的地位。年轻人后来也成了耄耋老人,他说:“格老把我带上了这门冷门绝学的道路,他的敬权威更敬畏真理的品质,激励了我一辈子。”

格老心照日月、坦诚如砥,编字典却是锱铢必较。如“把”,先生说:“同样解释一个‘把’字,林语堂的例子是‘把人杀死,把钱抢走’,我的例子是‘把方便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又说:“潜移默化,著书立说者岂可轻忽!”意思是字典会千秋万代传下去,立德树人之事,必须慎之又慎。

那时,开始评职称,不如意者常以字典编撰无成果而责格老,于是格老作联自解:“唾面自干鼻吸三斗醋”,反复推敲对句,最终得“虚怀好学心萦一字经”。“一”,指的就是编撰《汉语大字典》。八巨册《汉语大字典》出齐后,先生作《增字锦堂月》:“古籀重刊,飞花错简,传中华光辉文献。”以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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