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理发

陈霞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第一次给父亲理发的情景，犹在眼前。

父母家的院子，左边是个小菜园，围墙边种有竹子、石榴树等。春天，蔷薇花开了一墙，开到院子外面去了，那时，我去父母家，看见这一墙探出头来东张西望的蔷薇花，老远就闻到花香。那天午后，父亲坐在院子里笃悠悠地晒太阳。上年纪后，他整天乐呵呵的，身上散发出军人气质和书生气，从小到大，父亲是我的偶像，我崇拜他，爱他。在父亲身边一坐，我的心就定了。那天我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他满头的白发，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我突然说：阿爹，我想给你理发。父亲居然同意了，这让我惊喜。

第一次给父亲理发，心里难免有点小紧张，左手小木梳，右手电动理发器，迟疑着，不敢动手，怕一不小心弄伤父亲头皮，又担心理得不像样子，父亲出不了门。父亲看着我，笑眯眯地，那眼神好像在说：孩子，别怕，理得不好也没关系。在父亲鼓励下，我开始小心翼翼地给父亲理发，那花白的头发在剃刀下飘逸而落，像一片雪，让我颇多感慨。

父亲头发长得比较快，指甲也一样，隔些日子就要修剪。天气晴好的日子，吃好中饭，父亲休息一会儿，然后，父亲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围上理发围兜，等我给他理发。先剃后脑的短发部分，然后剃耳旁的头发，前额头顶头发，再用小木梳将头发梳理一下，用小剪刀稍作修剪，这样理好后，用干毛巾轻轻掸去父亲脖子周围的一些细碎头发，用热毛巾给他洗脸擦头，再把头发擦干，理发后的父亲看上去精神好许多，我就拿了小镜子给他照，在他耳边开心地说：阿爹，你好年轻哦。喜欢给父亲理发，父亲也喜欢我给他理发，理发，成为父女日常生活互动的一桩大事，彼此享受理发带来的愉悦心情，我也常常想怎么理发才能让父亲感到舒服不累，又能给父亲理出个好看的发型来。

去年秋天，某日，我又要给父亲理发，没想到他摇摇头，说：等你大弟弟回来给我理发。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父亲怎么了？我想可能父亲更喜欢他两个儿子给他理发，也许是他们理发手艺比我好。大弟弟难得回家，回来给父亲理发，父亲都一脸心满意足的享受样子，理发后的父亲看上去精神又儒雅，他掏出衣服口袋里的镜子，仔细看着理发后的自己，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漾开。我某根神经被拨动了一下，突然明白，其实父亲并不在意谁的理发水平好与不好，而是在享受子女给他理发带来的愉悦心境。

今年3月11日，午后，看父亲没睡着，就扑在他身边说：阿爹，今天龙抬头，我给你理发噢。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些天，父亲总是这样看我，这样慈祥的目光，满含爱意，让女儿的心都融化在喜悦里。明净的气色，安详的神态，脸上也没有一点老年斑，没有皱纹，脸也胖了点，胃口也好，尤其身上的那股祥和之气，让我安心自在，觉得父亲状态越来越好。

那天，躺在床上的父亲和我配合得很好，一会儿工夫就理好发，还给父亲剪指甲刮了胡子。没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给父亲理发。3月15日午后，我88岁的老父亲突然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机会给父亲理发，回想起给父亲理发的场景，心空空荡荡，不由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