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运河边

宁白

京杭古运河流经杭州繁华的城区后，在喧嚷的市声里，流水变得轻柔了。

走到艮山门的桥上去。看着远去的水波，有时会想，两岸百姓无数的喜怒哀乐，如画景一般，映照在了这平缓的河面上。两千年来，它成了河边繁杂生活中的男女老少最忠诚的陪伴者。

在树木葱茏的弯曲小道和亭台楼阁之间，那些神态闲适的居民，他们的心绪，似乎被那清绿的河水和柳枝间的微风熨帖了的，安稳平静。这种不经修饰的生活常态，透显着淳朴的风情。

晨练的老人们走散了，树荫下静了下来。这时，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推着童车，漫步在花径小路上。她们用河南、安徽、江西的不同方言，逗玩着孩子。那些女人表情喜乐，大多是居民楼里的住家保姆。在东家的日子过得舒心了，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曾经听一位母亲说，要给保姆加工资，保姆却不要，说是只要让她长期做下去就行。这话的背后，是当妈妈的聪慧。她还说过，有的保姆自己的孩子，在老家由奶奶、外婆照看着。要让她们照管好别人家的孩子，发自内心的和颜悦色很不容易。她的神情里，显露出一位母亲的将心比心。

临近中午的时候，坐在一座亭子里，经常会碰到一位88岁的老先生。每天，他从艮山门的住处，步行40分钟到文晖桥附近的绿地，读报、聊天。这时，返家做饭，半途憩息，在亭上看河水，吹凉风。老人步履轻松，反应也快，只是有点耳背了。在职时，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人员。几年前丧妻，仍想找个女伴成家。我问他：“有什么要求？”他朗声讲出12个字：“身体健康，相貌端正，知书达理。”

有一次，与他同路回家，劝他：“降低标准，抓住重点，找个身体健康的，能互相照顾就好啊。”他不容置疑地回应我：“人是一年年要老的，身体也会退化，但是，找对象的标准我不降。”我先到家。看着他走远的弓着背的身影，心生感佩。择偶需觅知音，这是他生命终极前，依然顽强的精神祈愿。人这一辈子，找不到伴侣无妨，自己确认的一种生活景况不可以改变。

每到夜晚，是运河边最热闹的时候。小路上，恋爱男女、散步老人擦肩而过。广场上音乐响起，舞者蹁跹，观赏者围了一大圈。彩灯在树丛间闪烁，投射的光，照亮了舞者的兴奋表情。那些摆摊的、修电瓶车的熟面孔都进入舞场，踏着音乐起步。天热，那位修电瓶车的中年男人，光着上身，衣服搭在肩上，呵呵地笑着，搂着舞伴的步子十分笨拙。没踏上几步，就放手下场了，果然是个被人怂恿上去的新手。

他们都是运河边的原住民。听惯了水浪喧哗和货船鸣叫的人，不掩饰自己的随意和朴拙。即使是进入舞场，也无意去作规整的打扮，更不必装出矜持。音乐和笑声过处，生活的热烈和畅快扑面而来。

这时，总能见到一位老者，留着长须，拄着拐杖，默默地站立在广场边，注视着舞场，微笑着，很沉静。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曾祖，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玩耍，满是皱纹的脸上，祥和安泰。这位长者，面对这欢娱的场景，会想到什么呢？

穿过草坪，走去幽暗中的河栏边。岸灯照射下的运河，泛着波光，向着运河的尽头缓缓流去。

岸边的公寓楼灯光一片，这里入住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白天，在桥上、廊亭、花丛见到他们，眼光闪亮，着装新潮。他们会有自己的快乐、向往和忧伤。下一个千年里，古老的运河，会听到身边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怎样的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