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
三岁多和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我跟着妈妈从云南来过上海,年纪太小,只有模糊的记忆。记得最早那次是冬天,在窗户里观望外面的雪,大表哥堆了小小的雪人在盆里给我看;其后是夏天,和表哥表姐去游泳池玩了玩,没学会游泳。上海对我来说是几间和云南小镇的家不同的居室,即,外婆家、舅舅家、姨妈家。
要等到初中毕业后正式在这里生活,才开始对外部世界产生印象。那时上海有不少食品商店,除了话梅、桃片、牛肉干、鱼片干,必然有个窗口售卖纸杯汽水:可乐、芬达、雪碧、七喜和雪菲力。隐约带着苹果口味的雪菲力如今已退出江湖,只存在于一部分人的记忆中。如果我没记错,纸杯汽水好像是一元五角一杯,那时我爸在云南的工资仅一百多元,和上海物价有着巨大的差距。
那时的云南有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吗?或许有,不过只记得邻居阿姨给我的易拉罐装健力宝,拔掉拉环喝饮料,带气的液体涌入口中,整个过程堪称洋气。对可乐的印象始自上海。学校小卖部的可乐是玻璃瓶装的,我们总是站在柜台前一口气喝完,拿回退瓶的一毛钱。可乐代表城市,正如后来的星巴克。最近听一则播客,几个年轻脱口秀女演员聊到,来自小镇的自己,坐在上海的星巴克就有种“城市感”,我想起千禧年后,我也常和人约在星巴克,看来它作为城市符号的功能一直不变。
城市在提供便利性的同时,会给一切东西标上价格。星巴克卖的是咖啡吗?主要是一个让人安坐的环境。有些餐厅走得更远,甚至不提供免费的水,一切都需要点单。我对这种店总是抱有轻微的排斥。当然餐厅经营者可能有其苦衷,市区的租金多贵啊,必须在每个可能的地方赚一点。
随着年纪增长,人会渐渐不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外在。记不起上一次去连锁咖啡馆是什么时候,不光是因为如今的上海遍地是小咖啡馆。我习惯了自己手冲咖啡,外出时常带着装有热咖啡的保温瓶,在公园坐下来边喝边看风景,比进店强多了。偶尔去咖啡馆,通常是为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和朋友聊天。外出旅行在机场候机厅,我会选择肯德基、麦当劳的美式。和朋友们观鸟,带过几回保温瓶之后,发现更好的选择是超市的大瓶装咖啡,虽然比不上自己做的,但毕竟量大管够。
如今,我从事大多数时间不需要出门的自由职业,爱好是观鸟,似乎城市对我来说成了可有可无的外在。留在上海的最大羁绊是父母,而对父母来说,此地有好的医疗。当我第一次喝到纸杯可乐并感慨“上海真好”的少年时代,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向往在云南生活,哪怕只是一两年。或许这也是一种螺旋式上升,只有经历过,你才知道下一站通往原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