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成
不久前,旧友来沪,时间相对宽裕,遂约老饭店喝茶。我们聊着聊着,旧友说,现在很多东西都看不懂了,尤其看不懂年轻人。我说那正常啊,我们年轻的时候大人也看不懂,比如穿着方面。
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人们纷纷穿起了个性鲜明的装束。一到晚上,马路上随处可见一个又一个的地摊。地摊上,各种各样的“奇装异服”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从地下冒了出来。地摊前,人们摩肩接踵,把摊位挤得水泄不通。那时,我刚到上海上学,一切都在陌生之中,心情还在彷徨阶段,抖索着探寻这座城市,试图让自己与上海这座极大无比的城市近一点,再近一点。有一天,我突然感到外地人称之为“上海人”的人也开始不适应起来,因为一切都开始变了。头发上卷起的是波浪,脸上涂的雪花膏换成了进口产品,嘴里叼的是万宝路、七星,手里提着收录机,磁带里放的是邓丽君、刘文正等唱的港台流行歌曲,脚下踮着的是霹雳舞。尤其突出并异常吸引眼球的,是一个个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穿着被称为“喇叭裤”的裤子。那裤子常常用牛仔裤面料缝制,青蓝的底色上缀着点白斑。这裤子细细的、长长的,裤管处和上面尺寸不同,开着一个可以盖住鞋子的很大的喇叭口,因而称为“喇叭裤”。这喇叭裤穿在青年男子身上,别提多潇洒、多帅气!这时,男人都想要一条喇叭裤。
喇叭裤就这样流行起来了。
“来一条?这条特别适合你。”走在摊前,一个摊主向我喊道。也可能不是向我喊,而是他习惯性地一直喊着。我只是自作多情罢了。有了喇叭裤才觉得作为男人的自己跟上了时代的脚步,才融入了这座城市,在同学中才有面子,才会得到女同学尤其是城市里来的女同学们的关注。听着叫喊我不自觉地向前凑了一凑,又犹豫着走开,走向了其他摊位。其实其他摊位也一样,就那样几条喇叭裤。那时不像现在,所谓的时尚是姹紫嫣红、各显风华,要我有你没有——不撞衫,不重复。那时,大家穿着一样的喇叭裤、黑背心,戴着墨镜,最好再如迈克尔·杰克逊一样戴顶黑帽子,走在街上那才拉风、才神气。
我在摊位前流连,走前几步,又退后看看,始终下不了决心。陪着的同学早早地买好了,看我犹犹豫豫的样子有点不耐烦。我疑惑着自言自语,我穿着这裤子会不会被人称为“二流子”?“唉,这么多人穿,你看谁称他们‘二流子’了吗?”自己喜欢就好。理是这个理,可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在意别人忽闪的眼神。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40多年过去了。我写着文章依然在想象着我穿喇叭裤的样子,并反复问着自己,“我错过了吗?我错过什么了吗?”
这也引发了我对时尚的思考。时尚是什么?清代陈维崧《望江南·岁暮杂忆》曾有“人斗南唐金叶子,街飞北宋闹蛾儿”之说。可见,时尚就是当下流行的东西。既然流行就一定要有受众,是被社会或社会的局部接受的东西。时尚又有经典时尚和流行时尚之分。经典时尚如经久不衰的广场舞;流行时尚如外烟、喇叭裤等等。时尚和时髦又有区别,时髦一般是个体所为,时尚则为社会风向。从历史的维度看,喇叭裤等外来的时尚都会慢慢淡化甚至淡出,本土特色明显的时尚更具群众性、广泛性,广场舞等的广度、深度也将在Z世代历久而弥新。这皆因:本土文化是自己的根。
聊到此,大家一齐举起杯子,感叹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时尚,我们看不懂,说明我们老喽。说完,大家面面相觑。
的确,人会慢慢老去,时代却日见其新。只要时代在发展,喇叭裤虽然不再见,但“喇叭裤”一定还会来、还应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