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

高慧凝

我没读过余华的《活着》，虽然余华是一位非常有名气的作家，虽然我们书店的文学区一直借着余华采访时的玩笑话开玩笑：文学区的销售靠《活着》活着，但我就是没读过这部作品，也从来没有想读的念头，因为这类作品统一被我归类为能够引起人心中苦闷的、悲剧性的东西，所以我本能地排斥它，怕自己有一天突然读懂它。

一个倒霉的日子，遭遇非常俗套，打工人俗套的倒霉：286篇稿件，选出其中的200篇，从14时一直看到17时30，足足三个半小时，直看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搞定了，手一抖，没保存！得，又得从头再来……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神情涣散完全不顾形象地躺在后排座位上，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想到没上班前那个光鲜靓丽的自己，又想到工作后遭遇的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不由得悲从中来，正暗自神伤之际，余光不经意瞥到了前车窗那碎掉的玻璃，而我们马上要上高速了……

说是碎掉，但其实只是一道划痕，从右侧上方的一个点为起点，向左下方蔓延，一直蔓延到车窗另一侧三分之一处。我对车的构造不甚了解，但生活常识告诉我顶着这个破玻璃上高架略有风险，于是我试探着问司机：“师傅，你这车窗上高速没事吗？”司机说：“没事，我上过好几次了，这车不是我的，租的，修了不划算。”我心里有些鄙夷，觉得司机素质不好，又为了省钱，对乘客的安全置若罔闻，碍于归程的缘分未尽，也不方便明说，只得另寻话题：“那你还车时怎么办？”司机说：“到时候再说吧，过一天算一天，还没想过这个。”我突然被这个没想过怔住了，我问：“这行现在应该挣得还行吧？”他说：“反正先干着吧，我从早上六点一直开到晚上两三点，一天得加两次油充两次电，勉强能挣一点，但也不敢回老家，人都以为我在过好日子呢。”我坐起来继续问道：“那你会不会因为太辛苦想换个行业啊？”司机笑了，还是说那句话：“先干着吧，没想过。”

我没接话，往车窗外面看，夜幕早已降临，可咖啡店、理发店、饭店依旧生意兴隆，外滩边鳞次栉比的大楼灯火通明，那暖黄的灯光映着黄浦江的江水折射出各色朦胧的、绚丽的倒影，我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一场梦，直到耳边传来船只划破江水的声音，镜花水月，一碰就碎，再抬头，车开过的瞬间，对面大楼外屏上硕大的英文字便晃进了眼，又很快地晃走了。

我想我还是没能读懂余华，但也许倒是对活着有了点感悟。世人皆是苦行僧，无论富贵或是贫穷，富人有富人的修行，穷人有穷人的修行，人活着就是一场修行，我们领略过沿途的风景，吃过身体上的苦，听过孩提的哭声，目送过老人的合目，然后继续一步一叩首地往前走，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