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艳红
那天,妈妈给我发来一个视频。视频里她抱着花在对口型唱歌。画面上一直显示着“母亲节快乐”的字样,还有一段话占了大半个屏幕:昨天晚上我梦见我的妈妈。妈妈,昨天是你的节日,女儿给你的祝福你还是收到了。虽然阴阳两隔,但你永远活在女儿心中,妈妈、妈妈,我想你……
最初我没看明白,疑惑从哪里来的这些字。突然我反应过来,那是妈妈写的!妈妈是在思念外婆!她除了是我的妈妈,还是外婆的女儿。
大二暑假,栀子正浓。家人收拾了一个阳光很好的屋子给外婆,还插上一大把新鲜的栀子花。然而,这热烈又充满生命力的花香并不能掩盖外婆散发出的衰老的气息。外婆虚弱地躺在床上,我看到她,才明白什么是皮包骨。我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大约我五岁那年,外婆到奶奶家来,两家相隔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那是傍晚,我在洗脚,小脚丫在盆里搓呀搓。外婆蹲下来,把手伸进洗脚盆搓我的小脚丫,她的手粗糙但温暖。记忆里我没给外婆洗过脚,但她给我洗过。
后来搬去县城,只有寒暑假回老家几天。有次外婆去砍柴,我跟着去了。看着她在林子里不一会儿就找到好多柴火,镰刀在她手上披荆斩棘,利索得很。突然想起妈妈也是这般利索。妈妈大约和外婆很像吧。但我妈比外婆凶多了。我小时候没向我妈撒过娇,她不喜欢嗲声嗲气的音调;因为调皮,她还动手打过我。可是外婆从来没有,她似乎总是默默干活,说话和笑都很温柔。
有次在外婆家,我突然想吃米泡泡,那是用米做的类似爆米花的零食。我以为米泡泡是在锅里炒出来的,于是我拒绝了外婆的蛋炒饭。外婆添了一把又一把柴火,不停地翻炒着锅里数量不多的米饭以避免糊掉。忘了第几次品尝之后,我接受了没办法炒到那么脆的事实,外婆和我终于吃上了午饭。后来想起,外婆由着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大二的暑假很短,我需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国念书。
外婆情况很不好。几个至亲都在,陪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怕吗?好像怕,又好像不怕。仿佛只要最后一刻没有来,我们的日子就没有变。想起小时候我在被窝里给她讲同学的趣事,把她逗得笑出眼泪,仿佛山里的星子都乐得跟着抖起来。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给她讲什么了。她亲切,又陌生。
妈妈很煎熬。一方面,她的妈妈正要离开;另一方面,她要帮女儿收拾行囊。那天早上,外婆状态似乎平稳,妈妈便急急带我回县城,置办各种需要的东西。母亲和女儿,总得要顾一头。
当天夜里,外婆去世。收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很平静。我和妈妈一路聊天一路爬坡,走得全身是汗,找了个阴凉地方休息。清风吹来,妈妈爽朗地说好凉快。我们终于走到外婆家。在到达的一刹那,妈妈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抱着棺材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叨,全是对外婆的不舍。
我愣在原地,明明前一秒还和我说笑的妈妈,怎么下一秒就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前一秒她是母亲,而那后一秒,她是女儿。我在旁边默默垂泪,更多是因为妈妈的情绪。
那妈妈呢?直到今天,我才反应过来,她对自己的妈妈也有深深的思念。她也有儿时关于母亲温柔的记忆,记着长大后母亲忍着晕车的呕吐到县城帮忙带孩子的恩情,盼望着回老家时有人应自己喊出的那声“娘”……
我妈妈,曾经也是被另一个女人宠着的姑娘,不管多大年龄,不管身处何方,也不管是否当了妈妈,她永远是需要用爱去呵护的宝贝。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妈妈,我就忘记了她也是女儿。
我肆意妄为地享受她的付出,享受她为我遮风挡雨,在我眼里她一直坚强和能干,我忘了她也会脆弱和无助。我以为很熟悉自己的妈妈,原来,我熟悉的只是她作为妈妈的样子。
外婆入梦,妈妈一定很开心吧?梦里,她只是一个女儿。
我想对我的妈妈说,尽管你以前的很多故事我不知道,但没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好多,我会在这些时间里,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