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瑶
几个朋友在凯里小城一家餐馆相聚,我在点菜的时候,特意点了一份肉沫酸盐菜。当这一盘肉沫酸盐菜端上餐桌,佐以竹笋和葱花,清香四溢,我的腮帮子已溢出酸水,喉咙放肆地滚动着,我的味觉全部打开,那一刻,心里一紧,呆愣了半天还没有回过神来,亲爱的肉沫酸盐菜,让我流下眼泪的肉沫酸盐菜……
久违了。童年,我生活在农村老家,已经吃惯了酸盐菜。那时候家穷,没什么改善生活的,但酸盐菜常年都有。酸盐菜制作简单,家家户户都会。一年一季的青菜成熟后,母亲顶着大太阳从地里收回来,洗净、晾干、切细,腌在几个大坛子里。这几大坛子的酸盐菜,挺到来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母亲随时令变着花样炒酸盐菜,竹笋炒酸盐菜、土豆炒酸盐菜、四季豆炒酸盐菜、茄子炒酸盐菜……如果遇上肉沫炒酸盐菜,简直就是世间美味,极品的佳肴,吃了还想吃,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可是,遇到肉沫炒酸盐菜的机会极少极少,除非家里来了亲戚。极少的机会对我苦涩的童年来说都成了无尽的奢望,那时家穷,亲戚也少来往。
后来上了初中,离家到乡镇读书,学校食堂一日三餐基本不变,黄焖土豆、水煮萝卜、清炒四季豆……总感觉清汤寡水,有点像《水浒传》里常说的嘴里淡出个鸟来。于是,每个周末回家,我都会耗去母亲几两猪油,炒一包酸盐菜带到学校,从食堂打来半斤米饭,那包酸盐菜则摊开在寝室的条桌中央。尽管没有肉沫,寝室的老幺仍满脸堆着笑,努力把筷子伸向我从家里炒来的酸盐菜,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我知道老幺也像我一样来自偏远的农村,家庭条件也差不多,颇为同病相怜。我告诉他,如果用米饭包上肉沫酸盐菜,菜汁渗入米饭里,留到下午再吃效果会更佳。可是一学期下来,我带去酸盐菜都是素的,没带丁点肉沫。
那时,我梦里都是肉沫酸盐菜。我的老家在湘黔边界一个偏远的小村庄,脆弱、贫瘠。常年的酸盐菜是没有一丁点肉沫的,这不能怪我的父母,怪只能怪那时经济条件太差,家里太穷了,没有多余的钱去称肉做肉沫。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每学期为我们四兄妹的学费都要愁破脑袋。家里喂养的猪,长大了卖钱筹学费。很多时候,我们是看见猪儿满地跑,却没得一片猪肉吃。
到了毕业,老幺的父亲赶着架马车来帮老幺拉行李,我才清楚地记起老幺还没有吃过我家乡的肉沫酸盐菜,我或多或少有些惭愧了。送老幺走出校门的时候,老幺、班长和我抱着脑袋哭了一通,你要知道,老幺和班长是我初中学生时代最好的伙伴。哭着哭着就用力在老幺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他推上了车,回到寝室我还在伤感不止,班长边抹着眼睛边说:有什么好哭的,等我们以后出息了,恶狠狠吃几顿肉沫酸盐菜。
肉沫酸盐菜就这样美好地遗留在我懵懂的青春岁月里,时不时触痛一根脆弱的神经。像我这些年来写下的所谓文学作品,文字中总是有挥之不去的酸味,让人看得心烦,没办法。难道是我小时候吃的酸盐菜多了,缺少肉沫的缘故?
这人世间总有一些记忆,总有一些关于从前的记忆,比如存在我生命中的肉沫酸盐菜。它固执地陪伴着我,挥之不去,创造出生活的微酸微辣甚至是微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