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芊芊
“你外外疯掉了,你赶快过来看看!”外公在电话里说。
上上周去看他们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我一路上都在想外婆到底怎么了。
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三个锡皮罐子,外婆虔诚地跪坐在沙发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三个罐子,嘴里念念有词,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的闯入。
“你看,就是这样!”外公无奈地朝我笑了笑。外公说外婆这样差不多一周了,他咨询了医生,怀疑是阿尔茨海默病或者精神分裂症,但还需要进一步去医院确诊。可问题是,外婆压根就不愿意去医院,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病。
过了一会儿,外婆把妈妈拉进卧室,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篦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收好,别人我都没给,别被看到了,讲我偏心。你大舅过来看我了,我去迎一下。”说着,外婆转身朝门口走去,而“大舅”早已去世。
接着,外公又带我们参观了餐桌下的“储藏室”:二十多根约一米长的山药和三十多根玉米,很难想象外婆小小的身躯怎样把这么重的菜搬回家。我很内疚,外婆买这么多是为了我们。妈妈说她想喝山药粥,而我拜托外婆去集市找过季的玉米给我的小鸟吃。
几年前妈妈跟我说,外婆不像外公一样开朗,外出结交各种朋友,她经常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愿意出门,所以可以时不时地“麻烦”一下外婆,让她有事做,她也会觉得自己对子女还有些用,心里就会有盼头,她才有动力去菜市场转一转。
没想到外婆就算神志不清,心里想的都还是自己的孩子啊!可是外婆什么时候心里装过自己呢?
年轻的时候,外婆照顾着外公一大家子,接着是自己的孩子,后来,外婆开始带我,等我长大了,外公和外婆又搬去城里照顾大姨家的妹妹,妹妹也长大了,外婆没有人可以照顾了。现在外婆的老年生活,就是定居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无人交谈,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却整日被困在家——这样一个唯一让她感到熟悉、能够提供安全感、她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牢笼里。她的生活由子女和各种家务活构成,而她唯一盼望的就是周末忙碌的儿女能够匆匆过来吃上一顿饭然后离开。
看到正扭过头小声啜泣的妈妈和曾经无所不能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的外公。我冷静又坦然,就像曾经关于家庭的公益广告“family”一样,中间的“I”(我),也就是孩子,慢慢长大,长成一棵可以遮蔽其他字母(家人)的大树。这不正是现在已经被呵护得足够强壮的我要做的事情吗?
于是我咨询了相关的医生并在网上查了资料后,告诉妈妈和外公,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说的“老年痴呆”只要发现及时,虽然不能治愈,但是通过医学治疗是可以尽可能延缓进程的,而精神分裂积极治疗,大部分也是可控的。所以无论外婆是哪一种,当务之急是确诊病情,而最坏的可能就是外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疯”,好在这最坏的结果是可预知的,而不是面对迷雾一样的未知的恐惧。妈妈和外公听了之后表情缓和了不少,他们开始和我一起劝外婆去做检查。
第二天,我拉着外婆的手,朝医院走去,我发现,我很久没有拉过这双粗糙还有些臃肿却一直牵着我到长大的手了,以后该是我拉着她走下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