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如果用戏剧来形容,人的一生常常是倒叙的,是先有结局再有漫漫人生,结局早就设置,只是看戏人不明白。
电视剧《风筝》中,有一句很有意思的台词,“影子”韩冰问“风筝”郑耀先:你怎么会是共产党!“影子”心里倒叙着“风筝”的过往。没有这个结局,就不会有《风筝》这部戏了。
俗常生活的倒叙更多。
一个学生走进高考考场,所有的答案都已经锁在了保险箱里,考生要做的事情仅仅是符合答案,而不是创造答案。成绩好的学生,一走出考场,就知道自己哪些题目错了,成绩差的学生,永远不知道错在哪里,直至看到自己考分前,都以为自己考得很好。
一个女人怀孕,当她向医生打听胎儿性别被拒绝时,其实这个胎儿的性别在精子卵子结合的一瞬间,已经形成;若是胎儿有先知先觉,可能就会说,你可以来问我呀。
不仅仅是性别,也包括这个孩子将来的长相、体质、智商、特长、性格的档案也同时建立了。在同等的社会生活环境条件下,人一生的成败得失,大多可以在自己的生命档案中找到底案。所谓“三岁看到老”,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平日里点点滴滴的做派,有一天恰好是和终极答案吻合。
以前小孩子玩一种最简单的扑克游戏,叫作“捉对”。一副牌的一半是底牌,一半拿在手里,将台面上的底牌依次翻开来,如果和手中的第一张牌相同,就是捉对了,看谁第一个将手中的牌全部捉对。人的一生很像是把一张张扑克牌底牌翻过来,和自己手中的牌吻合。
这些年,我常常参加国画大师戴敦邦先生的文化活动,时而还一起喝喝小老酒。戴老70岁时,眼疾导致一眼失明。当时医生警告,必须保护好另一眼,若保护不好,10年左右也可能失明。
我没问过戴老当时是不是怕过,应该怕的吧。一个画家一眼失明已是巨大伤害,两眼失明,何以作画?大约戴老当时也是遵医嘱好好保护眼睛的。不过一段时间后,戴老忽然想到,眼睛保护好了却没有作画,和双眼失明没什么区别。于是他不再听医生的话,“横竖横,拆牛棚”,一心要在另一眼失明前,不留下画家的遗憾。十几年过去,“独眼”的戴老,巨作连连。他常常笑说,还好没听医生的话,否则眼睛没瞎,画一张也没画,白白保护眼睛了。这就是倒叙的有趣。戴老86岁,长我近20岁,至今还可以白酒抿抿。酒不是保健品,却是体健的标杆。我很难想象20年后我也还可以二三两抿抿,可以倒叙地说说酒的怡情。
从戴老联想到上海一代文化人的几十年风采,也像是倒叙一样。很是机缘巧合,在上世纪70年代末,我有幸踏入了文化单位,近距离看到诸多文化大家和青年才俊。尤其是青年才俊,奔跑在上海文化界的第一方阵。他们或倜傥潇洒,或清高傲气,或平顺亲和,心底目标皆很远大。几十年过后,当年的青年才俊也有各自的倒叙。他们或浓或淡,或高或低,或荣或衰……后来发现大多数人的走向,和他们几十年前的许多做派为人格局,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关联。每个剑侠,在他们剑尚未出鞘的扬眉之际,已经决定了几十年后的“江湖地位”。常有人会议论,某某当时就和别人不一样,某某一看就是怎么的料。有褒贬,有感叹,有唏嘘,都是倒叙的格式。许多事情,只有拿着有结果的报告,才会对过程恍然大悟。
每个人都想尽可能知晓自己的终极底牌,但是真要是提前知道终极底牌,少了苦恼,也少了乐趣,更少了传奇。中国两次申奥都有电视直播,揭晓之前,申办国成员眼睛睁得很大,其实那个答案已经在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的西装里了。惟其不知道结局,才会有申办失败的沮丧和申办成功的激越。
美国电影《返老还童》讲述的是一个人从老到小的故事,也就是从终极答案开始倒叙。答案成了谜面,但是人生依旧布满问号。就像片中的本杰明所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