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

王丽萍

有时候，我常想起以前的上海出租车：黄色的强生、天蓝色的大众，车子远远开来，停下，司机的笑容自然真诚：侬好！打开车门，里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洁白的座套连褶皱都不曾有，车内淡淡芬芳，玻璃光亮明净。一路上，他透过后视镜观察你，看到你的无聊与寂寥，他会问：要不要听听音乐？于是，小小的车里回旋着巴赫或者莫扎特，漫漫路途成为经典时刻。下车，他浓浓一句谢谢、再会，真是风轻云淡，尽显岁月静好。

此时，如果你能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遇上一位脾气好的司机，你已经超级幸运；如果车里再干净整洁，气味清新，你更要由衷说谢谢了……所以，当你遇上不顺心的事儿，碰见一言难尽的司机，你就怪自己差点运气吧。

数日前，我上车，车里一股浓郁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而且是那种酸馊加沉重的酒气。此时车已开动，我说：师傅，车里味道太大了，是不是有人在车里吐酒了？司机冷静：没有。我苦口婆心：是酒味，放我下车后去洗个车吧，味道太大了。司机不动声色：没有味道。我忍不住了：真的有味道啊！他执拗地坚持到底：真的没味道……这就无话可说了。我下车，再见。

我问朋友们，有没有遇见过“一言难尽”的司机？回答五花八门。有说遇上的司机车开一路叹气一路，等红绿灯时，司机声声叹息让人心神不安，朋友劝慰：你不要老是叹气啊。司机道：我开车你坐车，我满肚子的气呢！朋友叫停，连滚带爬下了车。还有一位友人说，他乘的车行进在高架上，司机突然说想要拉肚子，朋友摇下车玻璃窗，一路鼓励他：忍住啊！你给我忍住啊！车下了高架他让司机直接开到了医院；还有人午夜叫车，黑暗中司机问他生辰八字也许有血光之灾，吓得他魂飞魄散……生活不易，司机是辛苦，大家都理解。但如今我们念念不忘老强生老大众，多多少少也在怀念那些体贴周到的服务和敬业认真的精神吧。

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光，司机能把乏味路途活成喜剧段子，为萍水相逢的偶遇增添奇妙可爱的插曲，也令平凡生活多了朴素与珍贵的感受。那天堵车堵得我心烦意乱，司机扭头说：你看前面的车牌的数字。我问：干吗？他说你把那些数字加减乘除可以算算24点。我默默地看前面车牌的数字，心里横七竖八掐算，冗长的堵车时间稍纵即逝，弹指一挥车子开动，脑洞大开，我忍不住告诉他：算出来了！他说每次堵车，他都这样安慰客人。我看看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乐观境界，真不容易。

还有一次，黄昏，我刚要上车，司机的头探过来：你要不要坐前面？一会儿有很漂亮很漂亮的风景可以拍照。我欣然前边入座。当车行驶到延安高架往虹桥机场方向时，只见天边浮动着一枚金色的蛋，光芒铺洒开来，一刹那，晚霞如歌如画盛开，绚烂熠熠，我忍不住谢谢司机，感动也油然而生，诗与远方，就在眼前。

有趣的事儿还不止一点点。有一次，我在合肥庐州烤鸭店门口打出租车，上车后跟朋友电话：“我买了10个咸的鸭油烧饼，10个甜的，分你一半。你吃的时候，要把它们烤透，看见芝麻在上面翻滚，鸭油流出一点点，吃口咸的再吃一口甜的，鸭油跟酥皮裹在一起，芝麻会粘在下巴上。”电话挂好，司机回头问：烧饼里面真有鸭油吗？我说有啊，要不怎么叫鸭油烧饼呢。他又问，很贵吧？我说咸的甜的4块钱一个，咸的是椭圆形，甜的是圆的。他哦了一句，说：我一会儿就去买。我叮咛：这个要吃热的，在炉子上炕也可以，最好炕到两面都刺啦刺啦的熟脆。下车，我看见他立马掉转车子远去，谁说这不是美好的一天呢。

今年8月，我去西安参加我学生的婚礼，在机场上了网约车以后，我兴致勃勃问司机：西安的小吃有什么推荐的吗？司机用一口爽脆爽脆的陕西话如数家珍：肉夹馍、梆梆肉、手工米皮、芽豆面筋拌青稞粉、油泼面、油塔儿、老甑糕……后来，知道吗？我们真的按出租车司机的介绍，把这些一点一点吃过来。

虽萍水相逢，却温暖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