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05日 星期三
林中孔雀(水彩) 䅟子小记 没有一条鱼想离开集体 从中国年到全球年 诗样人生 争渡
第14版:夜光杯 2024-12-06

诗样人生

林紫

11月的最后两周,上海之冬刚刚在“梧桐更兼细雨”里恍兮惚兮地拉开序幕,朋友圈里热爱诗词的朋友们便依依不舍地先后送别了两位诗人:92岁的谷川俊太郎和100岁的叶嘉莹先生。如果人生以百年为期,那么这两位一生笔耕不辍的先生,带给人们的精神宝藏足以世代流芳。可是,活着的我们在送别他们时,依然会满怀不舍与遗憾,就像在送别一个再也不会重来的心灵时代般。

那样的时代,物质有限、知识有限、没有赛博与AI,可是,有诗在。

诗之于心灵,犹如甘霖之于天地:从其而出,又为其提供滋养和反哺。所以,心理咨询与治疗中,诗歌是一剂“良药”——表达情绪、改善认知、升华情感、启迪智慧……最重要的,是让人找回志趣。

童年的创伤、成长的烦恼、职场的压力、婚内的冲突、育儿的迷茫……似乎每一样都有可能让人“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婚姻不幸、饱受苦难的叶嘉莹先生却活到期颐依然兴致盎然。当学生问她“诗词究竟有何用”时,她朗声答道:“让人心灵不死。”

心灵不死,人生便处处皆是充满诗意的转机。

想起十六年前的一次音乐治疗工作坊上,音乐心理剧创始人莫雷诺教授放了两段音乐,让大家根据音乐,作两幅自己心中的图画。第一段音乐清淡而安宁,第二段则充满激情。大家作完画,不署名地放在地板当中,围成一圈集体赏析,对比两幅画的意境。

我的图画被莫雷诺当作讲解的范例挑了出来。“这是一幅充满能量的作品。”莫雷诺举着我的第二幅画说。那幅画,满是跳舞的树,一棵一棵,欢快而节奏分明,根根线条都传达着音乐的韵律,一轮红日当空照耀,温暖而甜蜜。“现在,大家来找找作这幅画的人的第一幅作品。”莫雷诺说。话音刚落,南京大学费俊峰老师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的第一幅涂鸦“拎”了出来。我俩相视而笑,虽是第一次见,但我们已共同为报纸写了十多年专栏,而编辑老师则用一份美好的坚持成就了我和费老师间充满诗意的默契:那时的她,只收手稿、拒绝电子文档,因为“手稿是有温度的”……

今年9月,时任南大心理教育研究所所长的费老师因病离世,我在心里轻轻地说:“老朋友,愿手写稿件时代的美好一直留在你的心里,伴你一路走好。”说这句话时,当年被费老师一眼辨出的那幅画,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画了一座山,山径蜿蜒,从山顶通往人间。山径上,有四个行路者,彼此独立而又相互陪伴,走在前面的人,挑着担。皓月皑皑,静静地照着行路的人,清净而安定。“这两幅作品与音乐很贴近,内在的一致性也很高,动静之间、能量的流淌很顺畅。”莫雷诺点评说。我频频点头,因为它们是我心里自然出现的画面,虽然,那时的我还全然未料:这心中的画面,竟然一个月后就在生活中真真切切地呈现了出来——当我和三个朋友探访完山顶古寺、摸黑下山时,原本乌云密布的夜空,突然间显现了月亮。四个人欢呼,一时间不肯再走,倚在汩汩的泉水边仰头望天。萧萧竹叶间,明月时隐时现,我的眼睛湿润起来,不是伤感,是幸福——一直想在月色里行走在寂静山间,那一刻真的实现了……

回到山下,听到一间民宅里锣鼓喧天。我好奇地问门前的女孩:“这是什么仪式?”女孩笑着说:“哪有什么仪式,是我们村里的老人,担心锣鼓演奏失传,主动找了年轻人来教授他们呢!”直至今日,想起女孩的话,仍是感动满怀。

原来,这世间总有些人,愿意活出诗样的人生,即使这样的人生踽踽独行、亦悲亦喜。就像我的那两幅画,画过便画过了,不必费力解释和分析它们的意义,它们的意义,自然随着生命的流淌而日益清晰。

那晚的夜路,我写进了小诗:“山僧行夜径,水瀑奏梵音。风乱修竹影,月止人间心。”我想,每一颗愿活出诗样人生的心灵,都可以像谷川俊太郎先生那样孩子气地、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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