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4日 星期六
蓝色向日葵 坚毅与薄弱 “碧螺秋” “便当” 遇见罗丹 我是你的导盲犬 纪念刘大杰先生
第13版:夜光杯 2024-12-09

纪念刘大杰先生

吴中杰

今年是刘大杰先生诞辰120周年,复旦大学中文系举办了一个隆重的纪念会,邀请了许多高校教师参加,意在以先生的名著《中国文学发展史》为起点,研讨中国文学史的编纂与教学问题。同时也邀请了我们几个当年听过大杰先生讲课、如今还能走得动路的老学生参加开幕式,使会议具有某种历史感。

会议的重点既在讨论中国文学史的编纂与教学问题,所以与会者对于《中国文学发展史》一书的优缺点多所论述,意在有所继承,有所扬弃,有所发展。不过我的关注点不在文学史著作的编纂,而在大杰先生本人。我想起了他当年生动的教课,有趣的言谈,以及坎坷的经历。

我是1953年进入复旦中文系就读的,当时系主任是郭绍虞先生,我还记得迎新会上他“欢迎新伙伴”的有趣致辞。但不久,郭先生即因高血压病情加重,到疗养院去休养了,系主任之职由刘大杰先生代理,这一代就代了好几年,直到我1957年临毕业时,刘先生因肠癌开刀,也需要有较长一段时间休养,转由朱东润先生接替系主任之职。所以,我读大学这四年,中文系大部分时间是由大杰先生主持系政。不过,对我辈普通学生来说,谁是系主任并不重要,而教师的讲课是否动听,则更为关注。大杰先生之所以受到学生的普遍欢迎,并不是因为他是系主任,而是因为他课讲得好,书写得好。

当时正是向苏联学习的时候,许多教科书和理论著作都是从苏联翻译过来的。记得我们一年级时,就流行过季摩菲耶夫的三卷本《文学原理》,后来又有新文艺出版社(后改名为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文艺理论小译丛”,也很普及。但苏联的学术论著,往往写得理论架势很大,极普通的问题也弄得深奥难懂,读起来令人昏头昏脑。而大杰先生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则写得文采斐然,如优美的散文,读之心旷神怡,所以我们都很喜欢。那时此书尚未修订再版,我读的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华书局版。

但旧著再版,则必需修订。大杰先生努力学习新理论,认真修改文学史旧著。后来出过两种修订本:1957年版和1962年版。文采似不如原版,但材料有所增益和订正,论述亦有新的见解,都为读者所接受。但到了七十年代,以儒法斗争为线索来重写文学史,却为人们所诟病。

用儒法斗争来概括中国思想史和文学史,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以大杰先生对中国历史的深切了解,不可能看不出问题;以他历来的学术风格看,也不是一个不能论辩的人。1949年以前他所参与的文坛争论,且不去说它,单是五十年代后期有关文学史上对立思潮的争辩,就可以看出大杰先生的学术勇气。那时,苏联有一种文学理论,将文学史的发展,归结为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的斗争,我国权威文学理论家接受了这种理论,以此来概括中国文学史上的斗争和发展。有些教师和学生,还以这种理论为根据,来编写出新的中国文学史著作来,而且在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那时,大杰先生勇敢地提出了反对意思。他撑着手术后的病痛之身,在复旦仙舟馆楼上、当时的中文系阅览室兼会议室里,给我们这些青年教师做过讲座,也在报刊上发表了文章。我记得最形象的一句话是:我们不能将一部中国文学史,像切西瓜似的,切成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两半。但是,后来当有人将中国思想史和文学史,以儒、法之分切成两半时,他没有再提出反对意思,而是照着讲了。

通观大杰先生的经历,我觉得,与其指责他最后的失误,倒不如研究一下,为什么像他这样一个平时敢于坚持自己学术见解的学者,最后却会大力砍伐自己的著作。这倒是一个值得总结的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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