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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天白
文以情贵。其实,因情而贵,何止是文?“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在唐初四杰骆宾王耳中,蝉声变成了忧国伤时的感喟,当然是情;“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深夜,床前的光与影,就这样唤醒了诗仙李白对故园的思念,更是情……与体温一样消长的情感,和月照霜天、山川林木,如此这般难分彼此,而且时时处处邂逅,以致被庄子概括成了“是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周”的千古之问;至于那些留云邀月的雅事,用以增添生活情趣和厚度而被人格化了的景物,早就成了生活的常态。
当然,因情而与人性交融的,不只是鸟兽虫鱼、风声月色,以及所有包括毫无血肉的岩石在内的自然风光,更包括被人改造,展示了人无所不能的工程设施,就如架设江河上的桥梁,“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教“千山万水总是情”成了现实,这是何等量级之情啊?人,不就是因为能够推送这种情感而成了万物之灵,天地主宰的吗?
说到这种性质的情感,除了桥梁,自然少不了水利工程。第一个闯进我头脑来的,总是有“世界水利文化鼻祖”之称的都江堰。首先想到她,不仅因为她是世界上最为古老,而且唯一留存的以引水为特征的大型水利工程,更因为此堰的建造者,为山山水水倾注进了无与伦比的深情,最终从关中平原手上,夺得了“天府之国”的美称。
不知您曾否到过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水堰。为了领略其如何赋予山川木石以“情”,我数次登临。原来只有经索桥,从外江闸回身到鱼嘴,而后下到宝瓶口,才能充分理解其科学价值与李冰的伟大;才能准确地想象出岷山之水,由岷江而至此处对于川东平原所起的影响。岷山雨水成洪,奔腾而下,如不加以约束与利用,其结果必定是旱则水枯,雨则成涝。有了这个水堰,无羁之水,多则分内、外江出川,少则引入内江,经宝瓶口去灌溉农田,传送约束、利用,化害成益的那种能够滋润出“天府”的人性温度。建造者,充分利用这一地理形势,将滚滚洪涛掌控在手中,化害为益,也成了“因势利导”的经典。
是的,称它为改天换地的一部经典,实至名归。经典的核心价值,始终是把大爱洒向人间的精神。工程主持者李冰,是战国时期秦国“蜀守”,即蜀郡(成都)的最高行政长官,他没有利用手中的大权谋求私利,实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经济指标,却盯上了总与“洪荒”一词相伴的水患,以大禹一样的社会责任心,想尽办法驾驭这条岷江,为民造福。因西北高、东南低的特殊地理形势,挟泥带沙,对于如野马狂奔似的岷江之水,不仅仅是控制,如何利用就成了关键,为了了解其流量规律,掌握其狂野性格以导之,诸多措施中,有一种被称为“石人水尺”的测水标杆,即将多个凿有刻度的石人置于特定水域,检测其一年四季的涨落变化。一根根标尺,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去服侍啊,观测,记录,对比,分析,一着失误,满盘皆错,而且,这只是最终采取“深淘滩、低作堰”巨大工程的第一步,最终李冰病逝于治水途中。百姓感其恩德,将东岸玉垒山麓的“望帝祠”,改为缅怀、景仰他的“崇德庙”,最后将他封为“川主”,到宋代,又将其父子,从“主”升为“王”,“崇德庙”随之改为了“二王庙”。
你说,胸中没有大爱,能这样吗?李冰率领民众,将社会责任,将爱民之情,演绎成化害为益的大智慧。拿当代语言表述,不是空喊口号当众作秀,而是踏踏实实地做大自然的主人。这谈何容易啊?在那个时代,测量技术、施工工具何等原始,工程也无先例可循。他只能根据岷江出口处的特殊地形、水脉、水势,实地检测并总结前人经验,步步探索,终于因势利导,无坝引水,自然灌溉,使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等相互依存,共为体系,保证了防洪、灌溉、水运和社会用水综合效益最大化。其艰难困苦,难以想象到只能用神话来表述,流传于民间的李冰勇斗江神的传说,就是其中之一。因其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严谨的科学态度,使此水堰建成两千余年来经久不衰,直到今天仍然在发挥愈来愈大的效用。
这就是弥散在山水间的人性温度!如此大工程,其精巧、其亲民爱民之细致体贴,仿佛寸寸山河,都注进唯“天”之“府”造就者才有的那份深情和温馨中。正因为如此,历经千秋万代,依然与我们心灵相通,置身其间,一如与李冰父子在交谈,教我们懂得,行走天地之间,最值得欣赏和汲取的,就是洒向人间的这份大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