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8日 星期三
展讯 “闳约深美”是父亲的一生所求
第15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5-01-04

“闳约深美”是父亲的一生所求

刘海粟 上海庙会 布面油画 一九六二年

刘海粟 回音壁壮观 布面油画 1982年

陈逸飞 孟小莉肖像(孟光女儿)纸本素描 一九七五年

潘思同 天目山下 纸本水彩 1960年代

程十发 淀山湖探梅 瓦当墨拓、纸本设色 1986年

哈定 外白渡桥 纸本水彩 一九七九年

刘海粟 黄山万壑奔腾出 纸本泼墨 一九八七年

口述 刘蟾 文字整理 吴南瑶

“虹约申美——刘海粟与两代上海美专绘画作品展”正在朱屺瞻艺术馆举行。作为上海美专创始人,刘海粟先生领导探索中国画创新与油画民族化,奠定了上海作为中国“新兴艺术策源地”的基础。本刊特约画家,刘海粟小女儿刘蟾回忆父亲教诲,回望一代艺术大师刘海粟恢宏的艺术人生。 ——编者

蔡元培先生影响他一生

父亲作为美术教育家与美术史论家,有着东西方艺术开阔的视野,无论是中国画、油画还是书法,他的创作中凸显着中国文化中苍莽浑厚、刚劲雄强的一面。

1912年,年仅17岁的父亲在上海虹口区乍浦路上一幢普通的石库门房内,与乌始光等一起创办了上海图画美术院(即后来的上海美专)。这段经历,给予了他与同时代艺术家卓然不同的起点。开放的理念、创新的魄力、挑战的勇气,因办校,父亲受到了北京大学校长,后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的赏识和鼓励。1922年蔡元培先生出任上海美专校董会主席,提出了“闳约深美”的治学及办校方针。父亲立刻撰文表达了自己对这四字箴言的理解,就是要以“不息的变动”作为美专自身的精神内核。父亲认为“在这种不息的变动之中,也许能产生一种不息研究的精神”,他不仅将这四个字作为办校方针,也将它作为了自己从艺的理念,求新求变,一生追求时代精神,时时刻刻都敢为人先。

1929年,父亲受教育部之命赴欧洲游学考察。正是蔡元培先生,他不仅为父亲争取到了赴欧洲考察名额,还聘任其为大学院的挂名撰述员;之后,他全力支持了父亲举办“中国现代展览会”的计划,令这一中西文化艺术交流史上的壮举,成为了当时欧洲艺坛最大的盛观。父亲晚年一直和我们回忆第一次去欧洲前,蔡先生对他说的一席话:此行不是为了你我个人,希望你们学成归来,为国服务。蔡先生的这段嘱咐,父亲始终谨记。1952年秋,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上海美专与苏州美专、山东大学艺术系的美术和音乐两科合并为华东艺术专科学校,简称“华东艺专”。在学校赠送的纪念册扉页上,父亲充满激情地写了这样一段话:艰苦缔造的美专,为了中国的新兴艺术战斗了四十年,现告一段落,调整为华东艺专。伟大的精神和灿烂的战绩,将永远留在中国人民的记忆里……一切的一切都贡献给祖国。

1934年,排除了各种困难,“中国现代展览会”在德国召开。在开幕式发言中,父亲说了这么一段话来总结中国艺术:“中国画学之特质,不用如法律般要求着辩护人,也不要向科学般去证明,更用不着批评与分析,我们只须让图画去感应与说述……这次展览各画,对于任何德人得能亲近认识与了解中国特质,而具有普遍与时间无限性的美。”结合父亲一直对我说的,学画不单是学画,更要紧的是了解中华传统文化,我认为,虽然艺术史都将“融汇中西”作为父亲的艺术特点,但父亲不论在理念还是创作中,都忠实于自己血脉中的传统因子。他并非刻意追求中西结合,而是将吸收的营养自然地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不断地学习和实践,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变并非无根之变,而是深植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正如他常说的,“古到极点就是新到极点”,研究书画,就一定要研究出中华文化的精髓。

精神激励更胜书画图卷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出生时,父亲已50多岁了。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都陪伴在他身边。父亲的精神气一直很足,他喜欢书写催人奋进的内容,如“精神万古,气节千载”,这可以说是他的座右铭,写了很多遍。他多次对我们讲,“精神万古”就是一切艺术都是精神的创造,从事艺术的人,都应追求这种万古不朽的精神。“气节千载”讲的是一个人的品格。从事艺术的人,尤其要讲这种气节,要有凛然与浩然之气。因此,父亲拿起笔来,就是一个中国人对待艺术的态度。他内在的大气与文化自信,从他的作品中喷薄而出。父亲晚年三次中风,更不用说那场旷日持久的磨难对他精神的折磨,但他以超越常人的坚韧意志藐视一切,以旺盛的生命力和高度的自信战胜了一切砥砺。困难的时期,我亲眼看着母亲与父亲一起,克服了各种令人难以承受的压力,镇定自若地处理日常的生活;而且他们都是非常乐观的,从没看到他们唉声叹气或愁眉苦脸。

人处逆境,最难的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父亲说,只要想到司马迁忍辱成书,想到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再自问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便能心平气和地在地板上睡觉、在搁板上创作。全家蜗居在弄堂里的那些日子,父亲依然想方设法弄到了纸笔。有一次,父亲的学生陈钧德的妻子罗兆莲送来了一盏旧货市场淘来的台灯,父亲高兴极了,因为对于画家来说,光线实在太重要了。他因此画得更起劲了。后来,他曾在给新加坡收藏家周颖南的信中,倾诉自己的人生感悟:“不息劳动创造,能够使你伟大,而享受到真正幸福。”我想,从某种角度而言,是绘画帮助他走出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1977年,父亲开始用“年方八二”来题字落款,他称这是仿照旧时戏曲小说年轻女子“年方二八”的称呼,表示自己依然有青春之心。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今后的新创作是一连串的杰作”,将超过自身65年来的所有作品。

1988年,父亲决定第十次上黄山时,已是93岁高龄。收到他的信,我立刻赶去南京陪他。一早,安徽省政协派车送我们,南京到黄山,车程可谓遥远。中午在宣城歇脚,大家都劝他慢慢来,他却执意吃了饭就要继续赶路,说“等不了,我要去画黄山”。于是我们当天就赶到了黄山,住在山脚下。第二天一起身,他便开始写生,学生劝他,“海老,不要太累”,他答,我要怕苦怕累就不出门了。画完后又催着我们要立刻上山。可以说,他对黄山的每一棵松树、每一块奇石都了然于胸,但每次上黄山,他都充满创作的激情,像第一次登山一样,抱着极大的热情,去寻找新的绘画灵感。父亲给艺术界留下的,远不止书画图卷,更是一种精神激励。他曾说:“我的黄山画中有许多自己的影子,具体而言一是豁达、豪迈的品格契合,二是天真烂漫的情怀寄托,三是不息变动和创新精神的应和。”父亲确实以漫长而充盈的一生,实践了“闳约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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