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快过年了,农贸市场挂起一排排腊味,南货店柜台铺满腊味,网络购物平台开出腊味专栏,寻常百姓家朝北阳台也吊着几样腊味……
惭愧,对腊味的认识,包括笔者在内的许多人,是模糊的。以制作腌肉为例,人们往往对酱肉、风肉、熏肉、咸肉、腊肉,甚至火(腿)肉,欠缺充分的辨识力,尤其无法准确区别腊肉与酱肉、熏肉、风肉、火肉。
农历十二月,向被称作“腊月”。腊月与腊味是否有所关联,坊间说法不一:或曰,腊月原本该作臘月,因为繁简字体转化出错,约定俗成了腊月,跟腊味没有关系;或曰,由于腊月正好处在做腊味的最佳月份,故有交集;或曰,腊月即祭月(汉代蔡邕《独断》:腊者,岁终大祭);或曰,腊物通假猎物,用于祭祀(汉代应劭《风俗通义》: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
虽然众说纷纭,但是腊月有“取新故交替之意”(《隋书·礼仪表》),被定格在年终时段,是明确的。
另外,《易经》中有“噬腊肉”,马融解:“晞于阳而炀于火,曰腊肉。”晞,干燥;炀,烘干,给腊肉下了定义——经过干燥并烘烤的肉。
那么,腊肉是先民在腊月里用腊(脱水)的方法制作供大祭之用的肉品,说不说得通呢?当然通,它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诉求”。
腊肉最好在腊月里制作,还有个不容反驳的理由——天寒地冻,让虫穿蚁蚀、腐败变质的难度空前增加。
然而,腌肉、酱肉、风肉、熏肉、咸肉、火肉等,基本都走过“风干”流程,为什么不用“腊肉”一言以蔽之?事实上,如今酱肉、腊肉等,除在“干”上做文章外,各有侧重;即使腊肉,也有烟熏和不烟熏之别。
但总之,腊肉在中国古代,地位崇高。
西周朝中专设“腊人”一职,《周礼·天官冢宰》“第一叙官”:“腊人,掌干肉。”可见,做腊肉的人,相当于御医、御厨,完全在体制内;并且腊人还被配置了一个团队!
有个著名成语叫“羊斟惭羹”,说的是春秋宋郑两国打仗。宋军主帅华元的车夫羊斟因没分到羊肉羹,一怒之下竟将主帅的战车直接驶入敌方,以致华元被俘。宋军群龙无首,最终败北。
听起来像似不可思议,其实无独有偶。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按照鲁国礼仪,大祭之后国君应将祭肉(腊肉)分送贵族,但鲁定公和上卿季桓子就是不守这个规矩,让孔子深感失望,决定离开鲁国,周游列国。鲁国由此遭受重大损失。成语“因膰去鲁”,正是出典于此。
孔子坚决出走,原因诚然很多,没享用到腊肉是其中重要一点。孔子嗜食腊肉,自有《论语·述而》佐证:“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束脩,干肉也,即腊肉。孔子的意思:谁只要主动给我十条干肉作为见面礼物,我从来不会拒绝给予他教诲。换句话说,倘若不给束脩,那么我所“官宣”的“有教无类”,就算了吧。
梁实秋回忆,“真正上好腊肉我只吃过一次”——在抗战初期湘潭一朋友家,“微温的烟熏火燎,日久便把肉类熏得焦黑,但烟熏的特殊味道都熏进去了……腊肉刷洗干净之后,整块蒸。蒸过再切薄片,再炒一次最好,加青蒜炒,青蒜绿叶可以用但不宜太多,宜以白的蒜茎为主。”(《腊肉》)
《金瓶梅》第五十二回“潘金莲打狗伤人,孟玉楼周贫磨镜”中提到一件怪事:一个磨镜子的老头给潘金莲、玉楼、春梅家磨镜子。事毕,老头儿愣是不走,乞讨一块腊肉,说是连裤裙也被不孝儿子典当掉了且缠绵病榻的老婆想吃,他已在街头讨了两三天竟没得手。结果,玉楼起了同情心,让来安把“我屋里抽屉内有块腊肉”取来给他。没承想,来安竟拿来了“半腿腊肉”……
显然,喜欢腊肉,不分富贵贫贱。
我呢,既不富也不贫,恰恰也好那一口。平生最佳体验在江西弋阳。我跟当地一位朋友说:“想吃你们那儿地道土菜。”朋友说:“国道边有一农家铺子,我经常开车十公里去吃。你若不嫌鄙环境太差,我们便去。”他开着“奔驰S400”带我去了。果然道道入味,最好吃的当数茼蒿炒腊肉。那腊肉,瘦精处仿佛绛色重磅绉纱真丝,肥膘处犹如淡黄陈年透明糯米纸,颜值高,咬劲足,香气浓,吃口赞,允推史无前例。
黔、川、湘、赣四地为究竟谁吃得最辣互不买账;同样也为谁的腊肉最好吃而各不相让。好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只须坐等“收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