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生
曾经,对上海的冬日是有些恐惧的。空气湿度大,湿漉漉冷,这种冷是骨子里都像刮进阴风。如逢变天,前前后后这几天,必是西北风、雨雪天;雪是积不起来的,只是阴冷。好家伙,湿冷加阴冷……
江南历来是没有供暖这一说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人大多家庭都没有什么取暖设施。我记忆中,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也不知从哪搞来些木炭什么的,那几年,我家冬日竟然有“木炭炉”取暖的日子。后来连做饭用的煤球都要凭票供应了,那“围炉取暖”就像做梦似的过往了,母亲只能一件一件给我加衣服。翻看一张旧照,我最外面还罩了一件半人长的锦缎面袍,包裹得小熊猫似的。
但毕竟是冷,周围人,男女老少,脚上手上甚至脸上,生冻疮的比比皆是。外面冷,家里更冷,觉得冬天还是快快过去的好。由此,身边冬日是什么模样,根本无心关注。直到这些年,才仿佛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上海冬日美丽的“锦”和“花”——
不必说外滩建筑群,冷峻的气温反而将它们渲染得更加现代、庄严和整洁;不必说走过宝庆路、思南路、衡山路……在冬天,它们犹如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宁静而深邃;也不必说那跨年庆以及紧随其后的春节,那人山人海的欢天喜地……单是我身边的景象,也给人无尽的享受。
上海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小区里,成排的樟树叶竟还是绿的。草色最多表面成了赭色,但根边总还是带着绿意。推开窗去,草坪左边栽着一棵是乌桕树,另一棵也是乌桕树——这并非刻意要学鲁迅,有点阅历才知道,这样的表达的确不是废话:有一棵一年四季变幻、色彩斑斓的乌桕已经幸福指数“爆棚”,现在竟还有第二棵,欣喜如何!看乌桕树,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灰白光泽,如星辰点点。
每天要去散步。上海的冬日没有特别的酷寒,就是有,一般也只是三天。三天之后,气温回升,灰云扫尽,天空特别高远,明朗的情调……太阳一上来,鸟雀便又树上鸣叫。路两边竟然还有花开怒放,我拍手叫绝,但又不认识,赶紧拍下照来,火速传给一学生,他搞园艺,识货。学生秒回:“茶梅花。喜阴。”由此,我开始知道了冬日上海的各类花种:矮生月季、洋红色的三角梅、紫白黄的三色堇,还有妖娆的一串红……
冬花绚丽,“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冬阳之下必有老翁大妈临街曝背谈天。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但看得清脸上的笑容如同那阳光一般,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孩童在冬日下嬉戏。一小男孩,穿了一件枣红色棉袍,外罩藏青缎子一字琵琶襟背心,头戴黑色瓜皮绒线帽,脚蹬双乌云头棉鞋,奔跑得满脸通红,笑意盈盈。面若粉桃,双眸似星,活脱脱年画之上,身着红袄拱手作揖向人们恭喜拜年的美童子。掐指一算,也真是,再过十天半月,是该过年了……
踏进家门,温暖如春。现在家家都有取暖没备。我在北方住过多年,那里有供暖,室外零下20℃,一进家,马上可以穿衬衫、单衣。由是,我对热水汀情有独钟,家里买了三部“上海的热水汀”——电热油汀。最冷的时候,三个一齐开。阴湿天,还可烘干衣服……哈!这下我们也可以同北方的朋友,媲一媲美了:我们也可以在暖屋里煮茗、吃羊肉、剥沙糖橘、饮花雕、喝杏花酒……
上海的冬日,越来越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