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彧
2025年,第一批出现在我朋友圈的内容之一,来自于一条一米八十多的汉子。“一个让我哭了好几次的夜晚”——这个叫小殷的男人写道。
小殷在上海市中心经营一家带超大露台的酒吧,你们知道,如今各行各业竞争激烈,生意难做是常态,而这里却火成了一个异数。在惹哭他的跨年夜,小殷泪光闪闪拥抱了一个专程从东京来打卡的上海阿姨……
我们讨论过此地能从上海密密麻麻的餐饮店里脱颖而出的原因,我觉得很关键的一点是它的装修风格在社交平台上容易吸睛。流量时代里,这是生存的第一步。
走进店内,灯光昏黄中但见“满坑满谷”的书,店招牌复刻了巴黎塞纳河边著名的莎士比亚书店的那块。雨果、纪德、奥威尔们的黑白照片被放大、装裱进复古相框,陈列于墙上。
倒也不是“装”,小殷本身就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后来曾在雨花出版社工作过一阵。抬头看看月亮,低头找找六便士,如此在“精神”和“物质”间反复横跳后,终于下定决心踏入生意场。
内心抱持着文人的清高,却不得不做着陪笑脸的服务行业。刚开始几年,他的精神和肉体是时时刻刻被撕裂的。所有迫于无奈的干杯;所有言不由衷的话;以及所有那些本想指着对方鼻子痛骂但最终选择隐忍的时刻,它们积攒起来,成了深夜一杯杯难以下咽的威士忌,他时时对着酒拷问自己的灵魂……
早些年,他的店开在长乐路1691号,这成了后来被无数客人问过其店名的由来。前几年小店搬到南京西路后面的那条小马路上,便突然间“人在店中坐,流量从天来”。
先是三五个网红模样的年轻女孩子,在书架前长时间逗留——为了拍照。社交平台上渐渐有些帖子提到了他的店,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网红和看了帖子来打卡的客人,小店更火了。很快,他的店成了静安区热门榜上的第一名。
最初,小殷受宠若惊,这是一个此前从未享受过流量红利的本分生意人常见的那种兴奋中掺入一点不知所措和诚惶诚恐的反应。他想想自己这样一个怼天怼地的愤青,居然有一天能被流量拥抱,“感谢这看不懂的生活”。
他没有被小店的火爆冲昏头脑,但也有自感意气风发的时候。“加缪说过,在巴黎最好的职业就是做一个酒吧老板。”他甩甩一头长发,“我要说,在当下的上海,最好的职业则是做一个盈利的酒吧老板。”
但流量是一把双刃剑,它一定会带来束缚甚至反噬。网上那些差评让他介意和郁闷,比如其中一条,“就因为一个客户喝多了去台上唱了首歌,下面有人听了觉得不爽。”但他能怎么办,对着我们骂上几句,一转头又笑着喜气洋洋去应酬各色客人了。
并非所有的流量都能转化为“留量”,小殷的店还是有它的魅力。去年的某一天,忘了是哪个气温超过40摄氏度的炎热下午,台风天的晚上,望着满满一屋子人的小殷突然一拍大腿,悟了!
大家为什么喜欢这里呢?因为它构成了一个属于所有人的精神港湾。这个港湾既契合尚未踏入社会的00后跃跃欲试又有些迷惘的精神状态,也是精疲力竭的中年人偶尔想要忘记现实时的选择。
人人都以为自己生而孤独,他们都在渴求一个能将自己纳入其中的“部落”,这个部落本身和社会大流格格不入,但身处其间的人却有了精神同伴……
在上海这样一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一家店的开与关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导致它们兴衰的原因相较于大环境,其实更多在于个人的作为。
在上海住了20年的美食专栏作家沈恺伟,在看到某些媒体铺天盖地对一些著名餐厅关门进行报道后写道:“当那些商业模式已被时代淘汰或是被市场竞争淘汰的公司关门时,算得上是‘大新闻’吗?”
他认为应该报道的是许多依旧屹立于此的餐厅。它们的老板非常努力,不断适应每年都在变化的市场。“我认识其中的许多人,他们在2024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拼命。”
看到这段话,我想到了小殷,还有很多自己认识的、勉力经营着一家小店的中国人和外国人。